1
常言道智者不入爱河,这道理似乎简单,因爱嗔、因爱怨,便是这样。
可宋旻这个年纪,理智最不值一提。
她很难同芦生讲上两句话,只觉得他这姓好听,名也好听,合起来就是古代那种文气书生,而她就是费尽心机的狡黠狐女。
那时候她也没什么钱,买两包五毛钱的可乐冰,像大姐大般装模做样地递过去。她始终记得那天,太阳很烈,补课小教室里电风扇吱吱呀呀地摆头。老师在那里写英语单词,水笔划过白板也有松脆的声响。她偷偷拿了一块可乐冰放在嘴里,冰凉的触感从舌尖开始,向喉咙更深处流淌下去。
芦生瘦小,坐在旁边只占一点点位置,恨不得瑟缩到别人二分之一那么点。他是那样文气的男孩子,话也少,课间更不喜欢嬉闹跑动,时间久了竟也只有宋旻这一个好朋友。
多少是她主动,才能叫这段友谊一直维系着。
年少时候感情纯粹,尚且不辨喜欢这词,宋旻只觉芦生好看罢了。
宋旻本就大大咧咧后知后觉,等到了情窦初开时候,才发现这点感情竟也叫做喜欢。
她不能当大姐大保护芦生,毕竟到了十几岁的少年,不会因为沉默与软弱而被欺负,或许他那本身就不是软弱。她觉得焦虑,因为自己同芦生好像没了什么共同话题,譬如情感八卦与成绩,这些都不是他所感兴趣的。
他那样独一无二,像是汇聚所有神明眷顾的吟游诗人,光芒万丈。
曾经在英语课上她小心翼翼地吃可乐冰,后来也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这点感情,唯恐叫人发现了蛛丝马迹。
老师上作文课让大家发散思维,叫他们想一想自己最擅长什么。宋旻脱口而出自己擅长仰望,仰望山川日月、仰望她未能企及的生活,当然还有不会说出口的仰望他。
宋旻偷偷侧过脸,看着他的钢笔在信纸上划过一片水墨痕迹。
2
初冬落了点小雪,这在南方实在罕见,她刚刚法定成年,所以约了芦生一起看雪。
宋旻选大学时候特意问了芦生,踩着边和他继续当校友。她成绩不算很好,勉勉强强达到那条线,就像是天意一样,叫她追赶着芦生的脚步。
他们在不同的学院,宿舍楼也隔了整个操场,见面的次数那样寥寥,宋旻都害怕会被芦生遗忘。
学校的路灯被树影遮住大半,绰约得像是某种不真切的虚尘。雪簌簌从枝梢跌下来,积不起来,只挣扎着从她睫毛的缝隙间脱开。她特意穿了最好看的一件大衣,竟也不觉得冷,芦生在旁边高半个头的距离,看得她心脏怦怦跳出来。
“生日快乐,成年人。”他哈出的白气并不算清晰,一团团的,很快就消散掉。
芦生送了她一本圣经,说里面的故事还算有趣,当然不是要她信教的意思。她拿回去翻了翻,见他随意勾勒出来,爱是恒久忍耐。他在上面做了批注的,
她掌了小夜灯,靠在床上翻来覆去看手机,心烦意乱地切到与芦生聊天的界面,又切出去,想着的竟然也只有忍耐两字。
到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勇敢的人,毕竟暗恋就是将所有决定权交到对方手上。她不知道怎么样去完成这一场豪赌,就像一个狼狈的赌徒坐在了桌前,却瞻前顾后不敢下注。
孤注一掷的感情固然勇气绝佳,但并非人人都能飞蛾扑火。
年少时候遇见那样惊才绝艳的芦生,如果不能在一起,该多么遗憾。
3
宋旻回想起同芦生一起淋雨的时候。那次他在作文里写“我宁愿生活绚烂好似烟花,在最艳丽之时终结,也好过被市井杂余的闲言碎语、与嚼碎的唾沫淹没。”
她始终记得那天的雨水,顺着脸颊滑到衣领里。她站在学校外头等芦生出来,没有带伞。这雨是突然落下来的,好像把天与地都淋湿了。
芦生也没有带伞,从学校里走出来,带着幽蓝水意,好像一尾鱼。“你在等我?”他声音很轻,有些讶异,又有点轻快。
“我怕你一个人回去的时候雨太大。”
他们撑着外套挡雨,一起坐出租车回去,那些烟尘都被洗涤干净了,路上也没有避雨的人。孤零零的天与地,带着鲜活生命力,仿佛只剩下他们俩。她看见路边恣意蜿蜒的藤蔓,又或者说看见了他本身。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像树木苍郁的年轮,弯曲成奇异的形状。
“明天见。”这三个字是她最喜欢的告别,因为藏匿着希望与诺言。
后浪芦生发了高烧,嗓子哑到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眼睛透亮。宋旻每天给他带作业,书包沉甸甸的,这仿佛就是她平庸生活里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了。
其实她害怕对视他的眼睛,唯恐被发现,所以用盛大的、毫不偏私的友情来遮掩。虽然她很清楚,这种感情,迟早有一天会昭彰。
所以收到那本圣经后,宋旻许久都没有联系芦生,她装作自己很忙,每天出现在拥挤的食堂、以及不可能与他偶遇的角落。
她还是被芦生截住了。
那些浩大的烟火与雨滴,都不值一提,在这些感情面前。他甚至有些失礼,质问她的行径,她的逃避。
她茫然无措地看向芦生地眼睛,却看不透他蕴盛着何等即将爆发地情绪。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她脑子里浮现过许多可能,在想到无数种应对措施。可是她地脑子跳不动了,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后。
“智者不入爱河,那我能不能当你的愚人?”
多么巧合。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也刚好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