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十分钟前,朝岁刚结束了今年第三场相亲见面会。很显然男方对她也没多大的兴趣,中间接了一个电话,借口工作上还有事,两人象征性地交换了微信,便匆匆地走了。杯中的咖啡仍自顾自地氤氲着热气。
朝岁知道,这个男生的微信也会如先前的数个相亲对象那样,被尘封进列表里,到最后都是朋友圈里的陌生人,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朝岁划开一看,是母亲发来的一条信息,10秒不到的语音,用脚指头也能猜到,是问她对今天见面的男孩子满不满意。朝岁没有点开,又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踩着街边的枯叶,却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秦朝岁!”
朝岁的步子一顿,狐疑地扭过头,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生,瞧着有几分面熟……
有道是:初恋相见,不如不见。愣了足足五秒,她嘴里才吐出男生的名字,“乔……泽?”
倒不是她贵人多忘事,只是时隔经年,这个名字已经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再从她的嘴里跳出了。
2
朝岁和乔泽是早恋,不仅是早恋,还是姐弟恋。在高中,隔了一个年级。
高中学生会存在的最大用处,就是抓抓那些故意不参加晨跑晨练的散户,检查检查班级的卫生。朝岁就是卫生部的成员,负责高一年级的卫生检查。
漂亮的学姐总是格外受学弟的欢迎。开学第一天,她抱着打分板走进高一年级一班,男生们就开始起哄,有的直接套近乎,“学姐,我们搞卫生可认真了,别给我们班扣分啊。”
她扫了一眼一个个油嘴滑舌的男生,故作铁面无私,用手指拂过窗台、门框,检查灰尘的情况,走到后排时,一个男生低念出了她的名字,“秦朝岁……”她的目光很合时宜地垂了下来,正好与那个男生相撞,他眼里带着戏谑,有少年坦率的天性,弯了弯眼,“秦学姐?”
是她胸前的校牌出卖了她的个人信息。
再见时是在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上。她作为老生代表发言,很不巧,乔泽是新生代表。面对着全校数千名师生,乔泽还不忘对她挤眉弄眼。朝岁心领神会,小声地问他,“你是艺术生?”
她有听到老师们的八卦,新生代表是个美术生,倒并非是文化课废柴所以曲线救国走艺考这条路,相反,他文化课的成绩还很好。
乔泽自信满满地点点头,“我画画好,改天送学姐一张画像。”
朝岁撇了撇嘴,错开了目光,谁知乔泽从桌子底下朝她递来纸和笔。
“做什么?”朝岁眉头一皱。
乔泽皮笑肉不笑,“留个联系方式呗。”
那还是个QQ号盛行的年代,为了躲过乔泽的纠缠,她故意将自己的号码写错了一位数字。乔泽如获珍宝,像个优等生似地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再没去骚扰朝岁。
他果然没有食言,那幅画像是在一周后的某个课间送过来的。乔泽还煞有介事地装裱了起来,倒像是件礼物。连朝岁的班主任都忍不住伸长脖子看过来,意味不明地目光在两人间游走。最后“哟”了一声,主人翁似地从乔泽手中接过,“这位同学不赖啊……”
那是一副油画,恰好是朝岁走进教室检查卫生的场景。蓝白的校服,及肩的发,连校牌都给还原了。
画的主人临走时还死皮赖脸地对她留下一句:“学姐多来我们班走动走动啊。”
朝岁虽不多表态,等乔泽走后却立马从班主任手中拿回属于她的画像,藏到了身后,眼中依约浮出几丝笑意。铃响上课之前,又往乔泽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
3
多少还是有些诧异的,毕业之后她与乔泽的联系一定程度上就割裂了。连他定居国外的事也是从一些校友的口中得知的,哪能想到会在小县城里遇上。久别重逢的疏离感使得朝岁一时语塞,愣了好半天,等乔泽走到了她面前,她才憋出一句万分土气的开场白:“好巧。”
“不巧,故意等你的。听说你在……相亲?成了么?”
“……”
相亲被初恋撞上,相得真不体面。
朝岁有意岔开话题,“等我……有事?”
乔泽笑了笑,“都相到这份上了,怎么不能考虑考虑我呢。成了,那叫再续前缘;不成,那也不耽误事儿……”
说着就抓起朝岁的手机,往她脸上一怼,解锁了手机后他自顾自地加了好友,一并将自己的对话框给置顶,朝岁哭笑不得。乔泽这股强硬劲,果真不输当年。
她看着乔泽一系列的操作,突然觉得心口堵堵的,于是闷闷地开口,“你就,不问我点什么吗?”乔泽的目光朝她看来。他的睫毛很长,双眼皮的褶很深,眼睛很漂亮。朝岁突然想到,年少时她最难拒绝的就是乔泽的目光。
她刚升高三的那个学期,学习任务陡然加重。周六的补课结束后,她从校门口出来。在外面等候多时的乔泽突然拦住了她,“我有两张周杰伦的演唱会门票,明天,在省城。学姐,我们可以坐晚上的火车走。”
朝岁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片刻后却敛了笑容,“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怕我卖了你不成。”
“别磨磨唧唧的,错过了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可……”
乔泽突然逼近,“你就和你爸妈说这周末去你同学家,不就瞒过去了。放心,我定了两间房,借我十个胆也不敢。”
她怔怔地看着乔泽,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在返程的路上,她靠着乔泽昏昏欲睡。沿途的路灯一盏连着一盏地闪进来,之后窗外一片漆黑。他像是找准了时机,“学姐,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睁开了眼睛,乔泽俯身在她耳边又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4
乔泽是今年回国的,他定居于上海。他告诉朝岁,起初他还在上海和北京之间犹豫,最终下定决心选了上海。
朝岁的大学是在上海念的,毕业后自然而然也就留在了上海。
那天在县城的街头遇见之后,他们其实没有更多的交谈。下午朝岁就收拾行囊返程了,回到上海的第一个周末,乔泽发来一张照片,都是一些生鲜食品,说是要去朝岁家里展现厨艺。朝岁没有拒绝,随手发了一个定位过去。
乔泽没有说大话,他的厨艺极好,朝岁只能干些洗菜洗碗之类的活。这算得上是她吃得不错的一餐饭,毕竟是靠外卖为生的社畜,没资格对食物挑三拣四。
她笑称自己是个不辨菽麦的厨房白痴,“菽”字还念错了,变成了不辨椒麦。再一次暴露了语文差的短板。
因为语文差,她更不大喜欢表达。年少时,乔泽的喜欢太炙热,太真实,所以她就成了那个默默接受的人,成了那个一直被偏爱的人。多么幸运。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不大喜欢我的,如果真的喜欢,怎么可能说分手就分手。”乔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洗碗的手突然顿住,清洁液产品的泡沫减少了摩擦力,盘子从她指间滑落,没入洗碗池中。
乔泽高二下学期就转学去了国外。那时候朝岁在闷头准备高考。他走的那天,是个极好的黄昏,有鸽子的剪影从天空中掠过,她在走廊上背书,远远地,瞧着有人在校门口对着她招手。她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于是假装没有看见,故意加大了分贝。
“May there be enough clouds in your life to make a beautiful sunset.”愿你生命中有足够多的云翳,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
他们的爱情多么短暂,高考结束后,朝岁在电话里提了分手。未来太远,她不想等,也不想再期许什么,就像是那个黄昏鸽子停落的电线,不会再有交集。
朝岁将手伸入洗碗池,摸索着那个餐盘,顿了顿,接道:“不是随便说的,我也会难过。”
乔泽的声音似乎更近了,就像在那列从省城开回来的火车上,他说出那句“在一起好不好”时一样。
“所以,学姐,和我相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