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认识郑杉还得从桥梓巷的街边早餐店说起，他是这块儿的老居民，总是有些不修边幅——白背心，黑裤衩，就着一双人字拖。

许是皮肤好的缘故，干净清秀，蛮有朝气，总能让人多看几眼。

因为实习，我便就近找了间房子，连着快二十多天，每天早上楼下吃早餐总能碰见刚跑完步的他，起初没在意，慢慢从他和老板的对话中了解到，他好像是玩音乐的。

搞艺术的人总是带着几分随性，我心里自顾自猜测，偶尔借着看路人的样子，不时瞥他几眼，他有时在大口喝汤，有时呆呆望着旁边偌大洋槐树上的鸟，有时笑眯眯地和人用方言攀谈，有时……总之，我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倒关注起这样一个和我所有朋友身份都大相径庭的人来。毕竟，我从小的理想型无一不是西装革履的模样。

久而久之，知道他叫郑杉，既搞音乐又卖乐器。当然他也对我熟络，我叫陆鹿，是拐过巷口500米处那家律所的实习律师。

我向来穿着端庄又正式，不免给人一种精干严肃的错觉，其实我对音乐从小痴迷，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与让步，让我终究与它失之交臂。

所以交到郑杉这样的朋友，我着实快乐。有时下班过来，老郑老远就冲过来吆喝一声，“晚上我有在渭南大道37号音乐节演出，来捧场不？”

他叫得热心，我自然要去。

02

说是音乐节，其实也就是给产品促销热场子的，规模不大也不小，台前站满了观众，郑杉在前面穿梭进人群，为紧跟在后的我开辟出一条熙熙攘攘的缝，好不容易快挤出头，不知谁踩掉了我的鞋子，我下意识一把抓出前面边走边给我拨道的郑杉，一脸急切。

“我的鞋被踩掉了。”我几乎是喊出来的，这么拥挤又嘈杂的人群，除了眼前的郑杉，我没有一点安全感，好在我们离得近，情急之下可以一把拽住的那种。

郑杉回头懵懂地看我，我只好贴近他耳边，不顾行人地喊道：“我的鞋被踩掉了。”

话音刚落，郑杉立马就挤退到我身后，一边抓住我，一边用厚实臂膀撑开一个更大的空间，“哎呦喂，别挤别挤，鞋掉了，让个道。”

我被包围在他用手臂撑开的奢侈空间，像是孙悟空给唐僧画进的安全区，没了前几秒的恐慌，踩掉鞋的那只无处安放的脚也款款地搭在另一只脚上，手依然紧紧地挽着弯下半个身子的郑杉，好像他是我的重心，没有他，我随手都可能被这拥挤人潮所淹没。

终于，随着他如释重负的起身动作，我仿佛看到了摆脱这块闷热地带的希望，只是他一起身，刚才仅有的点空地立马就被占据，显然在这般地方穿鞋不但困难，还有鞋再度被踢跑的风险，于是郑杉半蹲下身子，“我先背你出去吧，太挤了，不好穿。”

说毕就蹲下，给我一个背，鞋被他拎在手里。

我脑海立刻蹦出灰姑娘与她的水晶鞋，原来，有些心动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03

我被郑杉介绍给举办方，所以有一个后台视角专属位置。

虽然刚清晰地看到郑杉背我时，额头上沁着的几滴汗珠，但我终究没有为他拂去的勇气，毕竟我一直都很理智，理智到每一件事情，大脑都会快速地描绘出它未来给我的后果。台上的男生激情饱满，抱着木吉他边唱边跳，此刻汗已成股地流到他的下颌，可他依旧不曾察觉，在忽闪划过的霓虹灯里，笑得绚烂。

郑杉剃着个板寸，虽然穿着极致简朴，可莫名像午后刚晒完的棉被，令人温暖惬意，总让人忍不住窃喜。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也总是满脸温柔地向我看来。

这样的场景后来在这座城市上演了很多次，哪怕有时候明明有工作就在手边，却还是不容置疑地上了他的哈雷，晚风习习，我伸开双臂，领略这座原本冷清现在却炽热的城市气息。

何况像郑杉这种尽兴时就会嘶吼的唱法，我以前觉得是噪音，现在却成了无聊时的单曲循环，且画面感很足。现实的，想象的，总能令我心潮澎。

摇滚的冲击，一次次地撼动着我的曾经，好的坏的，甚至没来由的热泪盈眶。

04

我出演着对他的崇拜，他也毫不掩饰对我的偏爱，我们没有不在一起的理由。那晚他车开得飞快，风很大，他偏过一点点头冲我说话，只是没听太清，便下意识凑近，于是他车开得更快了，不知故意掩饰声音，还是在为自己打气。

那句我喜欢你，被他有点羞赧又势在必得地嘶吼出来，着实让我心跳加速，却同时木讷了几秒，爱情来得太快，此刻的风一点不能形容我的心情。回家的台阶，也柔软的像是踩着棉花，飘飘然，让人忍不住想跳跃。

以后的每一天，我挎着的不止是包包，还有他每天准时接我下班，双手插进裤兜的手臂。

起初，我俩的甜蜜像极具震慑力的乐器，亦或情意绵绵的歌词，哪怕慢歌，溢满的也是爱着的炽热。

或许爱得太过用力，新鲜感冷却下来后让人莫名压抑，郑衫半夜四点还在创作，五点出门去跑步，六点坐在我刚点好早餐的小摊前，有些汗味的他不再有我初见时的朝气，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却过着两个半球的生活，简单交代一下彼此一天的行程，然后就各司其职了。他将我对爱情的期待的模样刻画得很梦幻，我自顾自凭空造就了一副虚幻的完美，没达到预期，便以为是他的不够好。

后来经常和他的朋友们夜幕坐在啤酒摊前看烟花，这些预备阶段的欣喜，烟花绽放时刻的激动，和青丝迂绕高空的缕缕缥缈，让人满足又遗憾。

说不上遗憾什么，许是听不懂他们方言中的调侃，总之，我对他的朋友热烈不起来。以前两个人独处的浪漫渐渐变成了朋友之间的喧闹，他们的感性与我的理性莫衷一是，这些往往也最不能让郑杉尽兴。

我爱他，他爱我，可谁知道除了爱，还有这么多羁绊。

我越来越不能平衡我们之间的限定，像两个极端，令我不安。

05

分手是郑杉先说的。

他星星点点的所有美好不断地在我大脑循环，可褪却那些怦然心动的瞬间，我们之间基本找不到任何契合的点。我是理性思维，他是文人浪漫，我规划未来，他总缅怀过去，我享受生活，他省吃俭用……我们尝试理解彼此，到后来不再迁就，也终将在他最宝贵的一把木吉他落地的碰撞声里，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我呆滞地望着那把被我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摔成碎片的吉他，他半蹲在角落，捡起碎片，像是抚摸着婴儿的脸。无意识做出的举动，是更逼近自己，还是更抽离自己，我颤抖着，直到他缓缓说，我们就这样吧，其实你一直都看不惯我的生活。

该怎么形容呢，我好像开始理解那些不愿自己孩子搞音乐的父母，我也不愿郑杉每天省吃俭用只为了买到一个好配件。但我同时又见过他在舞台上绽放开来的那种激情，他一个人窝进沙发，一点点拨弄琴弦，把自己彻头彻尾放松进音乐里的那种舒缓……这也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我们倾慕彼此，却又无法真正融入彼此，那么，梦结束了就潇洒迎接太阳吧。

我紧了紧拳，想必这是最好的结局，我们谁都不用为谁改变，腾出让彼此喘息的空间，然后慢慢衡量自己内心的真正所属。

毕竟，人总在变，你怎么保证从二百米高空的蹦极塔上跳下去，你还会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郑杉，夏天结束了，你参加的《XX》也接近了尾声，期间采访的时候说想向前女友证明一点什么。是证明一点什么呢，你的音乐我一开始就迷恋，我们之间也曾相互吸引，思来想去，所幸你最应该证明的人是你自己。

那些敏感，易碎，彷徨，无助，开心，释怀的无数时刻……都变成了值得。

昨天，我去了现场，舞台灯光聚美，你绽放的样子像璀璨烟花。想起第一次在露天广场看你演出，是心动，如今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