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徐愈的正装底下，穿了一双小熊袜子。

他一本正经地登上电梯，捧着盆绿萝。西裤的长度刚好能盖住小熊手掌，谁也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你只了带一盆草吗？”许怦的脸忽而便出现在他眼前。她比了个手枪的姿势，嘴里还发出“砰”的拟声词，当作是打招呼。

头次见公司年中会要大家带植物来装饰的。她献宝一样，将背在身后的左手伸出来给他看——迷你熊掌多肉。她家楼下开了一家多肉植物店，店主是个随心所欲营业的富二代，不为了生活，单纯为了娱乐。

许怦神神秘秘地凑到徐愈耳边：“像不像你的袜子？”

他哑然失笑，几乎摔倒，没想到自己的小秘密居然又被许怦发现了。

其实许怦从大学就是一个很会观察的人，这让她一度过得小心翼翼。

2

徐愈头次看见许怦是在大学时候，医院里。她坐电梯下来，他从急诊出来。

他半夜闹急性肠胃炎，匆匆打车去医院输液，在导询台吐得稀里哗啦，好不狼狈。夜里人很少，医生给他开了药，叫他等护士来输液。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一抬头看见许怦。

她没有走，只是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大概因为睫毛很长的缘故，在面颊上投出两簇温暧。

护士同她讲话时候，她像小孩子一样乖巧，带点懵懂未知涉世未深的温和。

他们声音不大，徐愈隐约听到一点。大概是她在住院部陪朋友，所以才拖延到这样晚。

后来隔了一段时间，徐愈居然在大课上遇到许怦。她坐在最后面，安安静静看着一本书，把所有喧嚣都隔绝到外面。那门课是社会心理学选修类，讲到人可以分为四个质。

从此以后，他仿佛安装了人脸识别器，在各个角落，看见许怦逐渐立体生动起来。

她没有住校，在外面租了房子和母亲同住，听人讲起来是因为她身体不好。

那还不是一个对心理健康格外关注和宽容的年代，更何况“双向情感障碍”这样闻所未闻的新词汇。

徐愈听说了许多关于许怦的传言，偶尔感慨，在大学里，确实有女生对其他女生的恶意格外大。

哪怕到了后来，他能够和许怦一起喝个奶茶，也会在回到寝室后，听见室友转述的流言。

其实许怦是个好姑娘，会察言观色，便显得格外贴心一点。她只是过于敏感，又不擅长把所有心事都倾诉给别人听。

徐愈在医院遇到许怦的那天，刚好是她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她在医院待到很晚，只是因为想一个人躲起来安静一下。

“你很好。”

这句话徐愈很想郑重地说给她听，却始终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有时候开朗得不像话，对朋友格外热心。

说到底还是他不够了解。

哪怕他知道，许怦喜欢杨千嬅，许怦喜欢吃西树泡芙卖的蛋挞，许怦喜欢喝薄荷奶绿。

这些都不够。

许怦的怦，是怦然心动的怦。

但喜欢这种情愫哪能单纯留于言表，如果仅仅是向对方说一句“我喜欢你”，未免过于苍白。喜欢是相知相惜，是宽容懂得，是理解疼惜。

他甚至不知道许怦的感情，更不知道如果草率地说出一句话，会不会让他们这点友情都难以为继。

3

毕业之后他们去了同一个创业型公司，也算是巧合。

公司不大，所以业务也多交叉，徐愈突然生出一点庆幸，可以看着这个姑娘一直在自己眼前。

他们偶尔一次回了大学，回望那些年轻又朝气蓬勃的孩子们。其实年岁相差不大，但是迈进社会之后，还是觉得相隔甚远。

阳台上晒着衣服，一件一件，旗帜一样。有打完篮球从操场回来的男生，勾肩搭背去小卖部买冰汽水。有拿了快递的姑娘，小声讨论好看又平价的口红色号。

许怦说：“我没有这样的青春，你知道的。”她能正常生活，虽然有时精神压力极大，需要吃药缓解，这已经很好。

徐愈站在楼底下，看见曾经自己住了四年的寝室，没什么独特的。只是阳光打下来，把那些白的T恤蓝的牛仔裤，都晒干了。

世界上的美好与不美好，其实不能共通的，就像他与许怦是两个人。没有轰轰烈烈爱而不得，只是清水煮茶一样平凡又带一点点苦涩。

他们坐在学校门口的小酒馆吃饭，回忆起当年，又说到未来。

平心而论，徐愈也很会照顾人，早在学校时候也收获过许多女生的关注，但是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许怦吸引走了。

辣子兔丁其实不辣，果酒也没有多少酒精。路过的学生嘻嘻哈哈不谙世事，就像曾经的他们一样。

徐愈突然后悔起自己当年的不勇敢。喜欢应该是让人快乐，以及获得力量啊。

4

徐愈之所以选择带绿萝到公司，是因为觉得这种植物同许怦很像。她那些温和婉转，那些无可比拟的生命力。

他光顾过许怦楼下的花店，里面卖的是各个品种的多肉。

那双小熊袜子是毕业时候凑单随便买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血来潮翻出来穿，也许是为了佐证自己和许怦的默契。

他偷偷买了一盆多肉小熊掌，听老板絮絮叨叨讲许多要注意的事项，突然想要莽撞地冲上楼去告诉许怦，自己对她的喜欢。

徐愈没有。

他郑重其事地找了个小酒馆，装修漂亮，也有包厢。那些是他准备过很久很久的话，萦绕到唇齿间，又咽下去的。

徐愈说，也许他还没有完完全全了解许怦，可是他希望总有一天，那些她不愿意倾诉的言语，会逐渐流淌到他耳旁。

如果她始终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深夜里头，他始终愿意当一抹月光，将它照亮。

许怦的手指很凉，好在徐愈掌心滚烫。

他们终于手牵手走到小酒馆外头，灯火列次将前方的长街照亮。这条路他们肩并肩走过许多遍，却是第一次以不再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那些热闹的繁华的市井的烟火气的，都鲜活地展现开。

“我喜欢你，所以其他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许怦的怦，是怦然心动的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