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韦伊从十几个面试者中脱颖而出拿到offer的那天晚上，她却失眠了。迷迷糊糊在床上躺到半夜，最终还是摸索到厨房，打开冰箱门。赤着脚蹲在冰冷的地板，仰头将一罐冰啤酒一饮而尽。

过去她因压力过大睡不着的时候，也老这样。阳成来看她那次，太晚了订不到酒店，就决定先在她家沙发上凑合一晚。那段时间韦伊被导师布置的论文任务折磨得头发都掉了一大半，于是半夜照常起来喝酒。

她“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了两罐之后，百无聊赖地将易拉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半夜喝这么凉，小心拉肚子。”阳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才意识到今天家里多了一个人。

“我就喝一点。”她用一只手去关冷藏室，阳成则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她的身体在那一刻因为失去平衡而往前倾，鼻子撞上他的嘴唇。他的嘴唇很暖，她鼻尖沾染上的冷气瞬间消散。

阳成望着她，目光暧昧。她从地上跳起来，故作慌张地去摸自己的鼻子，“还好还好，没撞塌。”

他也缓慢地站起身，揉乱她的头发：“去休息吧，晚安。”走开之前还不忘将地上的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她也急忙逃进了房间。

第二天韦伊就躲进了实验室，把自己丢进数据里，比暧昧不明的感情里要靠谱，毕竟研究课题比研究人心要简单。

她活了这么些年，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比起人生需要经历的风浪，还是孤独最可靠和安稳。

2.

韦伊还是梦到了阳成，梦里的他不说话，只是隔着人群目光复杂地望着她，脸上喜悲难辨。

意识要清醒的那一刻，韦伊突然疯了般撞开一个又一个人向他跑过去，远处阳成神色悲戚地对她说：“对不起，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

醒来后的韦伊发现自己脸上一片冰冷，她艰难地坐起来，僵硬地扭头去看床边的日历。

是了，已经晚了。阳成已经娶到他美丽的新娘，从此骑士就要拥有他的幸福人生了。

她才是让他不快乐的源泉。

哪怕他们分开的时间久远到她开始慢慢记不住他的模样，她却还是忘不掉与他相识、相处的一切。

她是在离家求学的第二年遇到阳成的，她为了挣够下一年的学费，更心疼回老家的路费，便孤身一人留在了这座城市。学校宿舍不让住，她便租了个最便宜的小单间，却偏偏遇上拖着兼职工资不给的老板，她自然也交不出房租。

她正洗着头发，房东阿姨却带人冲了进来，毫不留情地将她扫地出门。她头上的泡沫还没来得及洗净，半长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她的外套上，濡湿了一大片。

她想，这一定会是她这辈子最狼狈的一天。后来，在关乎她人生轨迹的每一次抉择时，她总会想到这一天。

有些人的心是经历风浪和伤痛之后才变得坚不可摧，可也有一种人，生活从不会给他们软弱的可能。

如果阳成没有出现的话，她一定会成为这个世上外壳最坚硬的一只刺猬。可是他出现了，成为她生命中的例外，是这俗世给予她为数不多的温柔。

3.

他是住她楼上的租户，有时她下楼扔垃圾，会瞧见他给小区的流浪猫喂牛奶。也只有他这样的好心人，才会将她这样素昧平生的人带回家。

他家很整洁，他让她随便坐，而后又手忙脚乱地去烧水。他不嘲笑她的狼狈，绅士又体贴地一点点缓解她的窘迫。她就枯坐在那儿，把一切都交给他，他忙前忙后，每一刻都让她感觉自己是被珍视的。

他甚至让她同自己合租，理由是她调的酱料很好吃，治愈了他挑剔的味蕾。那并不是韦伊的天赋，不过是在贫穷里，她所学会的活下去的技巧。

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里，韦伊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家庭，倒是阳成总向她说起自己的一切。小城中长大，有爱自己的父母，学生时代努力向上，养成了温驯谦和的性子。每当这时，韦伊总是一脸羡慕，阳成饶是再迟钝，也会适时停下。

韦伊整个大学时期，阳成都没有离开这座城市，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换过。每到寒暑假，韦伊总是能付着低廉的租金同他合租。

大四来临前韦伊选择了考研，那个寒假阳成邀请她一起回家过年，她拒绝了。她送他去车站，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讲小城有小城的安稳，他有些积蓄，足以支撑首付，以小城的房价水准，贷款压力也不大。

他还说了很多，韦伊闭上眼睛不做回应，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阳成回去那晚，月亮又静又凉，她独自站在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客厅中央，心底第一次泛出空落落的冷意。

4.

没等到阳成回来，她就搬了出去。韦伊的考研分数很高，她也起过为他放弃一些东西的念头。可她此前的人生太艰难了，从小就被离异的父母寄养在亲戚家的她，自然要比其他人多懂些世故，人总归要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

她去了更大机会更多的城市，阳成回了他的小城。

后来，韦伊也和不知道她前半生的人谈过恋爱，分手时被指责为过错方，那人说：“你太自私了，你只爱自己。”

她觉得他说得对，她只爱自己，也只能爱自己。

和阳成陆陆续续地见过几次面，后来他忙于工作，她忙着应付导师，俩人渐渐断了联系。

阳成来看她的时候她有些意外，不过两天的假期，他连夜赶来，她躲躲藏藏。

她回家时，他已经走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冰箱也被他买来的食物填满了，她的心却像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块，疼得让人喘不过气。

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请过得快乐一点，不然我会心疼。”

明明他才是可以理直气壮骂她自私的人，他却说，请你过得好一点。

她曾经看到过爱、遇见过真心，只要她伸手就能够得着，可是她忍住了。她闭上眼睛，假装没有看到。

她知道，以后若还想回头，得乘上时光机才行。人生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

只能，祝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