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同她说,我不是个好人。
她脸上带些轻蔑笑意,半点没有反驳的意思,推开门撑伞走进雨里去。
早春难得有这样大的雨,是我这些年在江南一直不曾见的。惊蛰过后时常有雷,不知她还会不会怕。大抵是不会,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年,早将她由一个温柔胆怯的小姑娘,变作了女强人。
我脑海里仍回荡着她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身为一个天秤座,却不得不承认一点,很久以前就是被她那张漂亮的脸和一双高跟鞋吸引。
庸俗和肤浅,在某个年代应该算不上个贬义词。
桌上摆满她喜欢的那种软而甜的小蛋糕,看着便觉得龋齿隐隐作痛。她一直说自己牙口不好,隔段时间便要去拜访牙医,却也一直舍弃不掉那种甜的东西。
大概女孩子都喜欢甜食。
她的龋齿会不会钻心一样疼痛,在某些时候,像是麦芽糖汁从缝隙中不轻不重地灌下去。卑劣残忍也好,哪怕分手之后,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她的龋齿,在某个时候,隐隐作痛。
大概年纪越发接近而立,便越喜欢回忆,回忆我们曾经有过的好时光。
我们坐在露台上看烟花,像所有情侣一样手牵手,不知是谁家的新娘登上礼车。那是个暖冬,她戴着贝雷帽,没有化妆。
可就算我把所有相处的细节都深深铭刻在脑子里,也没办法。
大学时候穷困潦倒,忍受着自尊心折磨,咬牙切齿不肯叫她为我们的爱情买单。连一杯奶茶都要斤斤计较,我所能给她的不过是句:“我爱你。”
她觉得什么都好,不管不顾。我同她一起,那样一意孤行地向往着爱情,又拼尽全力去证明。
其实我很怕她问我到底有多爱她。这种给不出答案的问题,总在夜深人静时,紧紧缠绕着我,叫我逐渐窒息。
自卑的理由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贫穷,还有我那点卑劣的,不敢叫人窥探半分的心思。
她同我在一起,说最喜欢我身上那点带些落魄的艺术气息。
其实这些都是假的。
我装作随心所欲,在摄影部八面玲珑,这当然只是为了吸引人的手段。毕竟我不是艺术家,不是风流浪子,只是一个卑微又不堪的普通人。
她从来都是不这样的,她像个拥有山川河流、万人簇拥朝拜的神明。
不止一次听人说起她不好接近,其实这也有迹可循。她不大爱讲话,连朋友都好似极少,独来独往的人总能够引起注意,哪怕她本身想要的只是安静。
后来才发现,她是那样温柔害羞的姑娘,她会掏钱买走天桥底下老爷爷的所有糖葫芦。亲和力从来不是她的代名词,可冷漠也只是表象。
那些存在的、藏匿于她心中的山河,是我遥不可及的烟火色。
2.
我用爱情作为幌子,将她框在身边这种事,说出来其实有点不齿。可是没办法,我太想她爱我,又太想去佐证她爱我,所以将束缚缩紧。
所以自然而然也想得到,有一天谎言被戳穿,她会说别再找我。
她说:“拜托你放过我。”
我们两个人窝在一个单间,没日没夜地幻想着明天,美好与否我实在不知道。
那时候我同她说要自主创业,吃泡面,蹲在家里折腾电脑,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游戏里,或者是LOL或者是魔兽。我怀念着在学校的时光,确实好,值得怀念,那时候有宿舍有食堂,不用担心未来。
她没有说过一句不好,其实是压根不讲话,把泡面盒子一一收拾丢掉,可是汤渍在地上留下的痕迹,用了许多方法都去不掉。
直到她提出分手,我才好像松了口气,这样说好像又不对。其实是一颗高高悬起来的心,终于沉沉跌入谷底,一再地沉下去、沉下去。
其实结局我早已预想到了。其实不是蠢货都能想得到。我们各厢情愿困在两个维度,对着那个维度里面对方的镜像,想象着绝美爱情。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说她不好接近,对于不在意的人,她的确散漫又不上心。
她忍无可忍,收拾东西先搬出去,留下一句说:“我跟你是谈感情,不是扶贫。”她原本温柔得一句重话都不会讲,气急了也是默默坐在一边。
大概这句话是她绞尽脑汁唯一能想到的,也确实像一记重击,叫我恍然清醒过来。我是个浑浑噩噩,靠她接济的废物,哪有能力替她撑起爱情这个谎言。
那天逢上个好天气,还是我在晨昏颠倒许久之后,开窗透气发现的。
日光炽盛,我只想到这么个词,就好像是她携风带尘,把我的世界都带走了。
我打过她数个电话,都未接听,从曾经几面之缘的她朋友那里旁敲侧击,才知道她很忙。远离掉我们曾经的生活,她才更有精力投入进自己喜好的。
她以前看了鸡汤文章,问我爱情观是什么。其实我不知道,也没有什么观点,只是害怕孤单,总想同她黏着。
这样也好。
只有我一个人自甘堕落,也只有我一个人浑浑噩噩。
3.
后来约她吃饭,大抵是心软才会赴约。我问她那颗龋齿还会不会痛,她那点疏离万丈的笑意,其实很是毛骨悚然。
“我已经补牙了,用最好的材料,实在不行就做一个烤瓷的。”
光鲜亮丽才是她的本色,我想起从她手机里听过的那首《龋齿》,才觉得自己卑微可笑。我用尽浑身解数,想要住在她心里,却自我流放去了永远看不见她身影的不毛之地。
我渴求的、愿望的、祈祷的解救,数十年如一日,也得不到解脱。
我将这些情绪归咎于星座,毕竟这是最好的借口,那些无关痛痒的小心思,紧紧地缠绕着。我知道这都是虚伪的谎言,却不得不伪装得像一点。
她戴着尾戒,喝茶时候轻轻翘起小指,颈脖脆弱美丽得像藤蔓。我想要走过去给她最后一个拥抱,还是克制着,握紧茶杯。
“是我活该……”
她打断了我的话,将一块方糖扔进茶杯里,“如果只是后悔的话,大可不必多说。我一向是不喜欢听这种废话的人,你应该也知道。”
其实早该找到答案的,她听的那些歌,看得那些电影。我们压根不会是一路人。
我站在地铁口,没有带伞,被人潮簇拥着向前走。她没有跟我一起下来,独自打车走。
爱情是什么?我一直把它当做两个人在一起就足够,可我忘了,它在生活中总会摇摇欲坠。
她是我的龋齿,不经意触碰就会皱眉,就会痛。
倘若我再勇敢一点,我们的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