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未想过，与莉莉重逢。

中国有663个城市，一年有365天，从北京到上海的距离有1211.75公里，门口那家网红店每天卖出限量1000杯的特色奶茶，而我和莉莉之间，隔着长达1492天的时光与岁月。

今天是我出差的最后一天。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五年，路过的大街小巷都透露出陌生的熟悉感，我如同一只游荡于黑夜的幽灵，漫步在世界的悲欢之上，擦肩而过的人们或笑，或流泪。

最后，我停在“遇见”酒吧门前，推门而进。

我看见了莉莉。

这世间总有念旧的人，他们保存着购物的小票、可爱的糖纸、好友送的明信片，以及早已逝去却依然小心珍藏的感情。

几年过去，“遇见”酒吧还是旧模样，我和莉莉坐在熟悉的位置，相顾无言。调酒师是陌生人，他以为我们是互相看对眼的猎艳男女，倚着吧台笑问：“要来一杯暧昧吗？”

这句话打破了沉默，我恍然回神，听见舞台上蚂蚁乐队唱着一首舒缓的歌：“……让我再来对你轻轻唱，我多想能多陪你一场……”

是《这一生关于你的风景》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16号，当即对调酒师说：“你好，麻烦倒一杯热牛奶。”

调酒师奇异地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牛奶温热，递给莉莉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一触即离，温润的感觉仿佛一如从前。

“谢谢。”莉莉礼貌而规矩地同我保持着距离，我至今还记得她娇笑着躺在我怀里，眼眸中心心念念地保存着一个世界，而我在那个世界的中央。

蚂蚁乐队在说感谢词，到今晚结束，乐队将正式解散，下面的歌送给陪伴乐队走过几年岁月的听众们，也送给他们自己。

这世间没有一层不变的事物。高山倾覆于海洋，生命长眠于琥珀，春去秋来岁月更迭，干枯的枝桠长出新叶，已不是落下的那片。

而感情，也是如此，回首过去，曾说着要一直陪伴走下去的那个人，或许早已没了踪迹。

“宋舟。”莉莉突然叫我，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请柬，沿着吧台的表面慢慢滑到我的面前，“下个月我要结婚了，如果你有时间……”

未尽的话语含在唇齿间，那杯牛奶莉莉一口也没喝，她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没有人一直活在从前，宋舟，我已经不需要在经期时喝热牛奶了。”

2

遇见莉莉时，我在极限运动挑战馆做兼职。那天蹦极馆的同事调休，主管把我安排过去，刚培训完就马不停蹄地上岗，给莉莉穿戴安全绳时，我的手抖得比她还厉害。

白羊座的女孩向来不会掩饰自己，莉莉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打趣我：“是我跳又不是你跳，你害怕什么？”

莉莉五官明媚，笑起来时如清晨初生的朝霞，绚烂得令人惊艳，我的心弦轻轻一动，“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莉莉仿若察觉到什么，山顶的风呼啸着，她垂首轻抚凌乱的头发，脸颊微红，双眸流露出几丝羞赧和得意。跳下去前，蹦极教练要握住顾客的手调整他们情绪，我站在一旁，莉莉的手突然伸过来，几乎与我十指相扣。

双手的温度无声传递，缠绵的暧昧滋生，山谷之间，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强健有力，却如小鹿乱撞，毫无规律。

不，或许那也是莉莉的心跳。

蹦极结束后，我和莉莉交换了联系方式。莉莉的微信头像与她的名字一样，是一株盛开的茉莉花。深夜，我对着对话框深思熟虑，尝试着发了句“你好”过去，莉莉仿佛与我心有灵犀，下一秒就发了十几张照片过来。

照片的主人翁是我。

帮顾客穿戴安全绳的我，低头喝水的我，与同事交谈的我，树荫下闭目休息的我……林林总总，从相遇一直拍到她离开。

莉莉对此解释：“好看的小哥哥放在手机里能养眼。”

这是个过于笨拙的借口，我没有拆穿。

世间有太多的一见钟情，心动只在一瞬间，或许是因为容貌，或许是阳光下的莞尔一笑，也或许是擦肩而过时，不经意间嗅到你身上有喜欢的味道。

3

在相识第102天，我向莉莉表白了。

缘分是一样很玄妙的东西，它没有规律可循，却能让相隔千里的陌生人在某一天相识相爱，也能让近在咫尺的恋人转身错过彼此。

开学后我从莉莉的朋友圈知道，原来我们是校友，她在隔壁经济学院，比我小一届。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莉莉，半个小时后她出现在教室门口。

“宋舟。”

莉莉唤我的名字时，声音总会放软几分，尾音微微勾起，婉转暧昧，藏着旁人不易察觉的亲昵，每一次听见，我的心脏仿若被一支小勾子轻轻划过，激荡起一阵阵酥麻。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莉莉坐到我的身侧，偏头看我，眼眸中星星点点：“我查了你们学院的课表，知道你在这儿上课，就过来了。”

我翻开专业书，分给她一半：“好好听课，这个老师比较严。”

莉莉似是忍不住，趴在桌面上轻声笑起来。莉莉梳了单马尾，发丝在耳后俏皮地立起来，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晃悠着，我静静看着，那发丝轻飘飘地一直晃悠到我心上。

“宋舟。”

“嗯？”

“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我淡定地收拾东西：“装的。”

莉莉在笑，露出尖尖的虎牙：“第102天，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没有解释102这个数字代表什么意思，我却懂了。

“为什么是102天？”

“因为那个数字，也因为那一天，是你的生日。”

我拿起手机翻看日历，诧异地发现莉莉所言属实。这是什么奇妙的巧合？我想上天也没办法理解。

“刚好，我也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4

莉莉把跟着我出去兼职这件事取了个文雅的名字，美名其曰“体验生活”。

她对我说这句话时，我刚刚脱下笨重的玩偶服。即使是冬日，套在厚实闷热的玩偶里，我身穿单衣也大汗淋漓。

莉莉心疼地擦去我额头的汗：“你一天这么辛苦干什么，学校不是有助学金吗？”

有是有，但是不够。

我轻轻握住莉莉的手，这是我们交往的第二年。我不奢求莉莉能理解我的痛苦，我只希望能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给她最好的生活。

兼职结束已是傍晚，莉莉表情神秘，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莉莉的天真似乎是骨子里自带的。她上次这般说是去古玩街的时候，她听信小贩的忽悠花大价钱买了一件镇宅之宝，后来才知那宝贝是现代工艺品，看着生气，丢了又心疼，便转手送给了我。

不知道莉莉这次又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她带我去了遇见酒吧。

交往之初，我曾给莉莉说过，我喜欢一个乐队。那是一个小众的地下乐团，我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他们乐队的一首歌《逆风生长》，只记得他们乐队的名字叫做“蚂蚁”。

而现在，乐队全体成员站在我面前，合唱了一首《生日快乐》。

“宋舟，这才是我想要送你的生日礼物。”

莉莉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馨香正一点点漫进我的身体。我过往的岁月都是在黑暗中行进，在惊涛骇浪中寻求生存，莉莉是穿透黑暗的一束光，是庇护的孤舟，仿若我的救赎，我不愿放手，紧紧地拥住她。

莉莉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轻声唤我：“宋舟？”

我的眼角似有水珠滑落。

那个时候，我想和莉莉走过平平淡淡的一辈子。

爱情并不是我爱你你爱我便能永久存在，它就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要孩子长大，要孩子一往无前，不仅需要无尽的呵护和付出，更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

5

我和莉莉的矛盾爆发在毕业之后。

我从学校这个象牙塔走进社会，才恍然明白世事艰难。在求职浪潮中匆匆找了个工作，说了无尽好话房东才同意房租每月减掉200，加班到深夜骑着自行车冒雨穿过灯光粼粼的城市。

莉莉的家境足够她幸福走完一生，她对我的奋斗感到一丝疑惑不解。

“宋舟，其实你不用这么拼。”

那一是种无意识透露出的怜悯，我舌尖隐隐发苦，莉莉的天真在这一刻几乎成为困死我的束缚。

在一天夜里，那天我难得能早些回家。莉莉在家等候，她简单地做了晚餐，把逼仄的厨房弄得一片狼藉，等我到家时，饭菜早已在桌上放得冰凉，莉莉正躺在床上看综艺。

听见开门声，莉莉丢掉手机一个熊抱扑过来，她的声音清脆，内容却压得我踹不过气来：“舟舟，过两天我朋友结婚，我要去当伴娘了。”

这已经不是莉莉第一次旁敲侧击地问我结婚的事了。

我和莉莉交往几年还没有带她去见过父母，我还没做好准备，有些害怕。

而她家，我想没有哪个父亲，愿意把自己的女儿放心交给一个一穷二白家里还背着债务的穷小子。

莉莉倚在我的身边，满心欢喜地猜想几天后朋友的婚礼，她牵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在掌心写出“莉莉”“宋舟”“爱”几个字，再双手交握，似乎这样就能镌刻于心。

“舟舟，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叔叔阿姨？”

我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莉莉，我现在不想谈结婚的事。”

我宁愿莉莉生气地打我骂我，也宁愿她哭着骂我“渣男”，也不愿看到莉莉如此冷静地质问我：“宋舟，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的未来？”

我闭口不言。

“宋舟，如果你还没有想好这件事，就不要再来找我。”

莉莉离开时如同一阵微风，她没有带走任何一件物品，房间里还残留着她的味道，给我一种错觉，好像她从未离开我的身旁。

可在我愈发沉默间，我和莉莉的联系越来越少。

最终，莉莉提出了分手。

6

那封红色的请柬上端端正正写着我的名字，好似莉莉早就知道我会在那天、那个时间走进遇见酒吧。

蚂蚁乐队也在那天宣布解散，好似正式给我和莉莉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莉莉结婚那天，我请假去了。

怀着不可告人隐秘的心情，我站在新娘的亲友团里，看着我曾经爱过的女孩，盛装打扮，被她的亲人交付到另一个人手中。

所有宾客都快乐地笑着，笑着祝福这对新人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我也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眼睛似乎被幸福的氛围熏得发红发疼，我闭上眼，把发苦的泪水往心里咽。

莉莉似乎看见了我，目光偶尔往我这边扫过。

我静静地退出去。

酒店门前有莉莉和新郎的合照，她柔美幸福地依偎在新郎怀里，与他深情对视，即使是无言的照片，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深深的感情。

我蓦然回想起，这是莉莉曾经给我讲述过的内容。

“……如果我们去拍婚纱照，我一定要拍好多张深情注视你的照片……”

“我那么爱你，肯定不会去看其他人的……”

可是那么爱我的莉莉，却被我亲手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