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很喜欢秋天,最好是晚秋,有温暖的针织毛衣和热的茉香奶绿。虽然天气渐凉,但南方尚不凋零的树叶仍然有如春天的幻想。
嘉弥给我的定义是外热内冷,大概没有比这个更为贴切的词了。
我曾经告诉他,我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此前还不相信,冷淡地说我是个小孩子。可到现在,他大概也成为被我内在的冷漠逼疯的第n+1人。
把热情友好当做伪装,以此营造出呼朋引伴的假象,可我内里再冷漠再自私不过。就像塞壬在深海里的高歌,吸引着往来旅人,歌声不为排遣寂寞,也不为心情尚可,而是要叫水手永远埋葬着。
他说:“我可能会淹死。”他被我气到一言不发,本来就是温柔沉默的类型,脸色发青也没讲出什么重话。他大概是会淹死在眼泪里面,我天生擅长用眼泪示弱,然后将过错推出去,心安理得。
我一再告诉他这是性格缺陷,天生由来,很难更改。其实不是,若爱到骨髓,谁不能退让。我只是一再将自己永远摆在第一位。
“栩栩,没有人是有这种生理缺陷的。”他试图跟我讲道理,可是我没有听,一句都听不进去。
并非没有愧疚,那种感觉甚至会在午夜梦回成为一场折磨,让我大汗淋漓地从梦魇中惊醒。
人就是这样奇怪,得到的不值一提,得不到的难以释怀。
2.
嘉弥是那种文质彬彬的男生,有点瘦,南方人的构架,带着一点缱绻的口音。他是话不多但一语中的人,也是最容易令我沉湎的类型。
好像从见到的第一眼,我就确定自己会喜欢他,就像有的人会追寻星空或者海,神秘的、不可琢磨的。
见到他的第一面是在某个酒局上,朋友的朋友这一层身份,不远不近。他冷静自持、进退有度、彬彬有礼,那样的外表令人不由得望而生畏。可是我不会,从那时候便知道,这样同我近乎相反的性格。
我与共同朋友讲起:“太喜欢这样的男孩子,温和细致,妥善分析,好像能把全世界的善意都捧到面前。”
细致大概是绝大多数女性天生的优势,我裹挟目的地靠近,用星座开场:“我命犯水瓶。”在初次认识之后,我便偷偷调查,掌控起局势好像易如反掌。就像摘月亮的时候,总要早早地制好天梯,才能攀登上遥不可及的琼宫。
嘉弥有一点惊讶,很快又微笑,问我:“那你是什么座?”
他一步步走进我的温柔陷阱了。
他应该喜欢我的,一直同我说着家里的故事,说着自己二十余年走过的路,说着自己的喜好。
可我那样惶恐,甚至在将近水到渠成时,反复借助塔罗牌来给予自己勇气。
这些玄学迷信,其实并不足以抵消可能会被拒绝的挫败,我站在他跟前说:“我喜欢你。”
“栩栩!”他时常在人群那头,呼唤我的名字。那种感觉,是隔着千重山万重水,也要跋涉相拥。
同嘉弥在一起的时候,人人都说我交了好运,也该收收心。我当玩笑一样说:“水瓶天克我这种剑心浪人,只有嘉弥啊,才能管住我。”
我让他用一种形状或者物品来形容我,这是我们之间默契的小游戏。后来嘉弥用了风,那种抓不住的、甚至很难在指尖停留一点温度的风。
早在最初,他想了又想,斟酌着说猫,毛茸茸却会咬人。其实这种形容也没有错,只是我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我隐藏得太好,所以在真相暴露之前,他一直都觉得我是那种黏人好撒娇的布偶。
3.
明明他再好不过,也再适合不过,喜欢和正合适刚好拼接在一起,谁都不明白我最后不满意什么。我的爱情好像永远比旁人短暂,短暂到一无所知地开始,一无所知地结束。
“你真的喜欢过我吗,栩栩?”
嘉弥有苍白而陡峭的额头,而眼睛却是漆黑的凛冽深渊。他就那样看着我,没有讲一句话,可我清晰地知道,我们已经结束了。这与出场顺序和角色设定无关,就连好坏对错都说不上。
面对这种近于质问的疑惑,我很慌张,想好的措辞都变成一派胡言。我永远不会否认对他的喜好,就哪怕决定了要离开,也不是出于不喜欢。
“可能你不信,我之前所有的感情,都不是假的。”
我强行闯入他的世界,又强行同他分手。别人都说看不懂水瓶座的脑回路,其实不然,最难看透的只有自己的心。我是一个奇怪的人,奇怪到难以想象。
别人越对我好,我便越要挣扎那以爱为名的枷锁。别人对我冷淡冷漠,我反而凑上去,百般讨好、彩衣弄巧。我急匆匆冲进别人的生命里,又在到手之后,急不可耐地退场。
骂我吧。我渴望一个人将我骂醒。
分手之后,我胃痛了好久,生理上的,毕竟胃离心只有咫尺之遥。
我怀疑这是病理原因,去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除了一直都有的贫血,实在没有其他毛病。以前我也会胃痛,多半出于饮食不规律,我很想嘉弥熬的粥,不加糖却有淡淡的甜味。
可是回不去了。
大概我的心也是像我的名字一样,栩栩如生。精雕细琢的,伪装成跳动的,实际上的一块坚硬冰铁。
人是奇怪的动物,人性更是可怖。
我不可能对嘉弥说:“你对我太好了,我很怕失去你。所以与其等到你不喜欢我的那天,不如我先抢占先机,失去你。”
我也试图当一个温柔的人,不抱怨怼和敌意,可我甚至连当一个好人都勉为其难。最好的一面宁愿留给朋友或陌生人,也无法给予爱人。
说不后悔,又怎么可能呢?我后悔透了。明明是那样再好不过的人,却被我的黯淡侵蚀掉他的明亮。
分手之前他恳求我:“没有你,我会过不下去。”
我残忍又自私地掰开手说:“不会的。”
4.
我思来想去,也不可能想出嘉弥的任何一点不好。他如我所想的温柔体贴,如我所想的细致入微,可我却做不到如他所想的和善大气。
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也最怨毒的词汇。
无论对谁,太过热切,都会增加不被珍惜的几率。可是好像我说再多的理由,都是在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找借口。
我很怕一个人的好,我情愿没人会爱我,所以宁愿承受没有得到的失落。那样起码不用承受起挫败,承受沙砾从指间溜走的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