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萧海月在街上对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男孩动了心。那样雀跃的心情，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她甚至差点提着一篮子菜追上去，只为听他多说两句话，他的声音很迷人，带着青春期小孩子独有的慵懒和故作成熟，天真又自有风情。

但她一步也没走，老老实实在公交站台上等来了95路公交，五站以后，这辆车会停在他们家楼下九百米外的站台旁，出差一个多月的人今天终于要回来了，萧海月早两天就已经写写画画计划好了菜单和饭后甜品，准备做顿大餐犒劳曲落。

这个打小就挑食又不能吃辣的家伙，在重庆一个月不知道得瘦几斤。尽管他不怎么抱怨，萧海月却十分心疼。恋爱久了，他们之间情侣的界限早已模糊，但偶尔冒出的心疼，让萧海月知道，自己依旧爱着他，一如当年。

现在他们都已经到了可以成家立业生娃娃的年纪，萧海月和自己高中时的历史老师成了同事，偶尔课间看到因为早恋问题被叫到办公室训的小孩子们，历史老师还会和萧海月默契地对个眼神。

毕竟遥想当年，萧海月也是早恋楷模。

2.

说是早恋，其实并不早，萧海月喜欢曲落时，已经十七岁了，这种喜欢，不同于看到帅哥时的怦然心动，也不同于听到男孩说话声音迷人时瞬间的陶醉，如果开一个关于瞬间心动的话题，萧海月简直可以写出一篇千字小论文。

所以后来两人腻歪着靠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时，萧海月常常会检索过去，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曲落的。

相貌周正但性格沉闷的曲落，那时在班里并不起眼，他既没有坐在最后一排的男孩们那种痞痞的坏，也不是学习最出类拔萃的尖子生，之所以拿这两种男生对比，是因为萧海月向来人缘好，成绩好的男生乐得主动跟她讨论问题，成绩坏一点的呢，也喜欢萧海月这种不拿架子的漂亮小姑娘。

“我不会是因为当年只有你不主动理我才会注意你的吧？”提起青春岁月里曲落对自己的无视，萧海月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顺便从茶几上拿了个石榴丢给曲落。

平时向来不喜欢给水果剥皮的曲落，跟萧海月在一起多年，早已经形成自动反射，这种时候要是不赶紧献殷勤，未来的一周萧海月都会不定时无理取闹一下。于是一人老老实实剥石榴，另一人拆开薯片嘎嘣嘎嘣吃着继续思考人生。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后依旧在一起，恋爱长跑的好处是，尽管时间久了记忆已经略微模糊，但你拼一点，我凑一点，拼凑起来的就是两个人一同走过的青春。在萧海月的印象中，她发现自己喜欢曲落，是有一次班上两个男生打架，坐在他们前面的曲落被无辜殃及，眼镜撞在窗台上碎了不说，额角也擦破了一块皮。

正在讲台上收作业的萧海月抬头看见，心当时就揪起来了，又酸又涩，五味杂陈，比自己受伤了都要难过。

“我那时候好难受啊，就觉得那俩人真混蛋，你可倒好，木呆呆的。”即便时隔多年，萧海月想起来也忍不住想骂人。

“我那时候其实挺奇怪的，你干嘛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还非要拉着我去医务室，害得班主任还以为是我跟人打架了。”曲落说着把一碗石榴递给萧海月，男生的视角和女生完全不一样，让他一回忆，青葱少年时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这个不懂浪漫的人，戳破梦幻泡泡，萧海月气得扑到曲落脸上咬了一口，曲落顺势抱住她，两个人莫名其妙就笑成了一团。

历史老师常常感慨，要是所有早恋的学生都能像曲落和萧海月这样修成正果，他们做老师的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小情侣们。

可惜大多数孩子心性不定，谈恋爱多半是新鲜感作祟，以至于严重影响学习。萧海月听到这话时淡定得喝了口茶继续批作业，她和曲落，也不是一直顺顺当当的。

3.

大学时两人不在同一所学校，离得不远，但围绕学校各自都有了生活重心。或许是男孩子成长得慢一点，曲落读大学以后忽然就开窍了，在各个社团活动他都游刃有余，这个擅长冷笑话的家伙，靠着身高和沉稳劲竟然也骗到了一小圈迷妹。

因为这个，萧海月跟他吵过很多次架，开始只是小姑娘拈酸吃醋想让曲落找时间多陪陪自己，后来次数多了，曲落越来越不耐烦，假吵架就变成了真吵架。年轻时，总以为谈恋爱是为了陪伴，后来才知道，爱是为了给彼此安全感。

这样的次数多了，两个人都有些心灰意冷，萧海月最怕这样要断不断的折磨，于是主动说了狠话要跟曲落分手。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还是初春，为了漂亮她只穿了件灰粉色的毛衣，曲落听到她放狠话眼睛都红了，大高个子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终于哑着嗓子说了句“不行”，他这话一出口，萧海月也如释重负。

“你知道什么，就因为你那阵子总跟我说狠话，不是分手，就是星盘说我早晚会出轨，我都快让你气死了，又气又急，所以不打算考研了。”曲落听到萧海月谴责二十岁的他们，不禁撇了撇嘴替当时的自己辩驳，他是天性顾家的人，虽然对于有其他女孩喜欢自己会有暗戳戳的开心，但苍天可鉴，那时候他一点也没想过脚踩几只船。

年轻的时候只是好面子，别人有事求自己帮忙，哪怕牺牲自己的时间也会帮忙做完，而萧海月是他的自己人，于是也就理所应当被牺牲了一小部分时间。

如今见天地见众生都变多了，曲落早就想明白，面子当真不值钱，外人怎么看自己其实无所谓，所以项目一结束他就厚着脸皮申请提前一天回家了。

任同事怎么打趣笑话曲落也无动于衷，买了两盒红油棒棒鸡和一背包火锅底料就赶回了家—独属于他和萧海月的，只要有她在，就可以称之为家的住所。

4.

正在厨房忙活的萧海月，终于等到风尘仆仆回家来的人，“赶紧洗个澡出来吃饭”，萧海月拿着铲子欢迎曲落，打眼看过去，这人瘦了一点，头发没精神得趴在脑袋上，一看就是没睡好，于是又顾不得他满身寒气自己一身油烟味，踮起脚亲了亲曲落下巴上的胡茬。

曲落把背包打开，棒棒鸡的盖子没盖好，油淌出来不少，萧海月一边收拾一边埋怨他，“你可真是的，每次都能把惊喜变麻烦”，话虽这样说，她眼睛里却一直带笑，眼神温柔又甜蜜，曲落早已习惯她的口是心非。

“我不在家你一个人怕不怕？”直男好容易想浪漫一把，谁料萧海月并不接茬，继续自顾自说话：“我跟你说我刚刚买菜回来，遇见一个声音特别好听的男孩，要是让我回到十八岁，我一定去问他要电话号。”

“哦。”正在餐桌前偷偷吃菜的曲落淡定答了一句，等嘴里的凉拌鸡丝咽下去以后他添了句：“可惜晚啦，你十八岁时只喜欢我。不过我那时候如果遇见现在的你，我应该不会动心，我十八岁时只喜欢那年的你。”萧海月听了他这话，淡定地翻个白眼继续盛菜。

相伴着一路走来，他们早已洞悉彼此话里话外的未尽之意。

萧海月想讨论的，并不是那个擦肩后她连对方长相都无法记起的男孩，而是十八岁时拥有同样活力的曲落，毕竟少年人之间的某些气质是共通的。

而如今他们都已走到人生的另外一个阶段，曾经的活泼天真都成了记忆里的奢侈品。难得能够回想起来，当然要边喝边聊，青春，总是让人怀念的。

5.

酒足饭饱，曲落靠在沙发上跷着脚吃葡萄，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听着萧海月穿梭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愉快地哼着他们曾经共用一对耳机听的歌，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萧海月着迷的那些穿越小说了。

即便重新回到过去，掌握了一些所谓的命运和先机，可再次遇见的那个你，并不是如今的你。那个喜欢你的我，也不是如今的我，这样想想，人生该有多遗憾。

这样想着，曲落偷偷走过去抱住了萧海月，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厨房里的汤咕嘟咕嘟在冬日里冒着热气，窗上被熏出薄薄一层雾气。

萧海月在这一刻也想到，她会永远怀念十八岁，但并不想重新来过，因为和曲落一起走过的小半程人生，才是对她来说最珍贵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