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去参加了一场催眠活动,作为合作方代表为心理学甲方撰写宣传文案。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噱头。怀表的指针渲染出刺激的氛围,我握紧了扶手,分明感觉到额角汹涌热烈地滚下一滴汗。
“你太紧张了。”催眠师是个年轻的姑娘,口罩拉到下巴,明明她比我还紧张。“你的注意力没有放在我的声音上。”
我有片刻失神,很快又镇定自若,从躺椅上跳下来,冲她笑笑:“算了,我年纪大了,做不来这种游戏。”
副手坐上那个躺椅,而我走到门口点了根烟。我的注意力难以集中,就像罹患某种先天性疾病,透过指针,透过那张年轻的面庞,总会看见另一个模样。
2.
笙笙就是那种姑娘。
整日抱着手机看星座大全,模仿电视剧里面拿着怀表在我眼前晃荡。她的鬼点子无穷无尽,她的奇思妙想永不停息,带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简直就像我们的爱情,轰轰烈烈的,脑门一热就不管不顾了。
她用那样故作高深的语气,念出令我原本嗤之以鼻的话,无外乎是这个星座同那个搭不搭。她会缩在我怀里,像一只倦懒的猫,或者其他什么毛绒绒、小小一团的动物,“你看看,我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我很享受下班之后,同她窝在沙发上,各占据一头,就把沙发填满。我就这样,不动声色又盛大地收集着所有快乐,以此抵抗每一个因为工作而造成的糟糕时刻。
笙笙从来不会问我爱不爱她,同样也不会说爱我。她会偷偷买两个马克杯泡咖啡,残存的咖啡渣是爱心的形状,也会把新的睡衣放在被子里,等我睡前发现。
她从来不会问出你爱不爱我这种话,只会歪着脑袋,藏身在巨大抱枕后面,“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被她这样罕见又浩大的感知力同理心感染,在诉说完有关来自工作或生活的压力后,将她搂在怀里,“还好你一直都在。”
谁能抗拒片刻就被温和填满心房?
我爱笙笙,我当然爱她,我爱她娇俏的容颜,爱她柔软的身段,也爱她永远的不会被折损的明媚,那种火一样的灿烂。
3.
我记得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个下雨天。她带了一把塑料透明伞,细碎的波点,和她的裙子很像。
笙笙喜欢喝某个牌子的果啤,单一地选择覆盆子蓝莓味。就像她很喜欢某种单一的裙子样式,法式方领,好在我们生活在几乎没有冬天的城市里。就像她喝饮料前总要搅一搅,然后把吸管咬扁的习惯。
我同她坐在日料店,点两碗叉烧拉面,外头雨连成线,溅起的珠玉让人几乎无从落脚。她没有抱怨什么,甚至还带一点惊喜,“我超喜欢下雨天的,就当作是沙漠干皮得最后一点倔强吧。”
就像生命里的荒芜,被一丝细微的绿苔击溃,又以极快的速度郁郁葱葱起来。
其实刚认识的时候,我并没有多注意笙笙,她很耐看,却不是惊鸿一瞥颠倒众生的长相,大概是那种温润带些可爱的类型。
我承认自己肤浅,一贯都承认,人总难免被第一眼吸引的类型捕获。直到当了许久的朋友,才被她某些近似于孩子气的天真打动。
譬如冬天早餐一定要喝热的黑米豆浆,譬如路过天桥底下一定要买几根老爷爷的糖葫芦。她纯善得近乎一只幼鹿,毛绒绒的,有湿漉漉的眼睛。我闲暇时候抬眼望过去,只要她在,就会安心。
情窦初开的人不懂值不值得,只觉得一切都是好的。
4.
可是我很忙。
这并非渣男替自己找的借口,踏入工作后,繁重的事务排山倒海压过来,连喘息的机会都吝惜得不肯给一给。尤其是上升期,几班倒,连睡眠都变成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希望笙笙一直是我暂且逃避现实的避风港,而不是温柔地近乎于纯真地问:“能不能陪陪我呀?”那样轻悄悄的、无声无息的枷锁。
她显得患得患失,偷偷看我的微信聊天,查我的出行记录,哪怕里面什么也没有。
所以我向笙笙解释了那些工作缘由,她抱着膝盖懵懂点头,可是隔几天仍会问出一样的话。我们陷入某个循环往复的漩涡,那种毫无意义又不得不被动重复的对白。
她哭得很厉害,好像眼泪变得多么不值钱了,却也是把抽噎变成一味的闷不做声。
笙笙变了许多,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责怪她,却忍不住烦躁。人的劣根性一旦开始生效,就成了无法克制的鬼魅,在心头弯弯绕绕地纠缠上来。
她却说,是我变了。我觉得这种说法是荒唐可笑的,所以没能忍住同她吵了一架。
我们曾经最相爱时候彼此克制的脾气,都在这时候翻滚着奔腾着将彼此吞噬,就连最简单的吃个饭,都不能平静。她看着我,红了眼眶,像一只被泡在水里许久,瑟瑟发抖的滑稽兔子。
“也许我们应该给彼此多留一点空间。”我把筷子搁下来,再也没想吵下去。
她满脸不可置信,表情活似被抛弃,“你在指责我管得太多吗?所以你连一点点可怜的空间都没有了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可解释在这时候变得分外多余。
她说,是我最先爱,也最先不爱。
5.
“你就当我患过一种过分依赖你的病,但是现在我好了。”这是她同我讲的最后一句话,当我想辩解的时候,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红色叹号。
她有一份算是清闲的工作,我也知道,她选择这样一个薪水报酬并不高的工作,是想多一点时间和我在一起。
可是没有办法,我们渐渐有了不同的心境。
连分手都选在一个雨天。
可这次我没能同她一起坐在某个日料店里面。我只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桌角是冷掉的盒饭,肉食弥漫起淡淡的腥味。外面雨声潺潺,我宁愿她是因为下雨而不肯来。
笙笙是个实在温和不过的姑娘,可我忽略了,她心里比我刚毅比我果决,就像战场里头杀伐果断攻城掠地的将军,唯独为了爱情一再妥协退让,最后也不过裹挟一身失望退场。
曾经说过的话,都一点点坏死了。
我知道笙笙为什么离开。那些不断闪现的希望,以及随之而来永无止境的失望,往返交替地将她压垮。
她曾经讲结婚时候最好不办婚礼,要从日本走到南美,把大千世界万种风光都领略一遍。我满口应承,结果还是食言。
那些我去不了的地方,都有人会一一途经或领略。就算哪一日我也去到那些她一一提到过的地方,也不能,也无法,再以相同或类似的心境,去触碰曾经我一触可及的温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