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澄，很多次在梦中，我很清楚我在找你，我就要见到你了。可就是在那个瞬间，我会突然惊醒。楼下传来狗吠声，像在空谷回荡，十足寂寞。梦中的城市是海市蜃楼。我永远，永远只差一步，就可以找到你，见到你了。

可是海澄啊，我们之间相隔的，哪只那一步。 

两年前的冬天。我小心翼翼地在微信上对你说，我想来南京找你玩。你回复了一个“嗯”。我当即便买了汽车票。那是二十岁。

在汽车上，我一直在想，在重复，要对你说的话。那些话在我心里掩埋太久，我再也不想等待。我怕有些话再不说出来，会真的一点点烂掉。 

海澄，我们一生要错过多少才够呢，我只记得在那个时刻，我不想错过你。

汽车上很安静，我望着窗外有些恍惚，明明坐在汽车上，怎么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呢。睁开眼，刚好穿出隧道，一道刺眼的光照在玻璃窗上，我的眼睛睁不开，眼前出现一片色彩。路过的绿色田地变成了紫色。很快地，又进入一个隧道，车里的蓝色灯光，将我的毛衣，手指，通通染成了蓝色。世界透过童年时挡在我眼前的糖纸，展现出来一阵五彩缤纷。

在绚丽的色彩里，我幻想我们会有以后。 

天色开始暗下来，树影幢幢，飘浮过去一道道灰黑色的光影。城市的夜晚是红色的，但是在高速路上，一切都成了黑色。 

我告诉你我到南京是晚上十点多，你让我在新街口地铁站等你，你来接我。我心里涌现出一丝失落，我以为你会来汽车站接我。可失落瞬间被下一秒的兴奋取代了——我就要见到你了，上大学后，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下车后，我背着书包去地铁站。我没想到南京这么冷，寒风飕飕，钻进我的身体。路上行人快速走路，面色平静，将自己裹在衣服里面。我忍不住地打量他们，想象他们的人生。他们会有和我一样的经历吗？会有我此刻的酸楚和兴奋吗？ 

海澄，我在想，人与人之间到底是否存在真正美好的关系。我什么也不明白。我的整个过去是郁闷、破碎、失败的。我没有一个好朋友。我从来没有惧怕过孤独，可是，海澄，喜欢你，想念你，走向你，再忘记你，竟然是这样孤独的一件事。

2.

那天，我在地铁口等了你二十五分钟。我一直在看手表。我还是很冷。 

你从不远处朝我小跑过来，穿着一件棕色棉服，黑色运动裤。我双手紧捏书包肩带，明明很冷的，手心里却黏着汗珠。 

“实在抱歉，社团有活动，一直到现在才结束。”你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连忙挥手，“没事”。 

你带我走进附近的一家小餐馆。你让我点菜，你却时不时地点亮手机屏幕。你有些不自在，我看得出来。我们这样子单独待在一起，是第一次。

高中时，只一起玩过一次，是毕业聚会时。从来惧怕那种场合的我，那天为了见你，还是去参加了。我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练习要对你说的话。可是那天，你身边总是有人，他们热闹地谈话，笑我加入不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独自准备了三年的勇气，也一点点失掉了。我很沮丧。那场聚会我提前离开了，临走时我回头，撞上你的目光。我将永远记得那天，那个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日子。 

海澄，也许一切重新来过，我们还会是现在的样子。你是热烈的，是生动的。我是孤独的，沉默的。我试图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热血”，去闯进你的世界，试图打碎自己的世界，去拼接编织一个和你的世界一样的地方。我失败了。

3.

那天的那顿饭，我们都没怎么吃。

你问我，在南京是不是还有朋友，肯定不仅是来找我的吧。 

我放下筷子，说，“我就是来找你的。”

你表情错愕。我心里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了，我变得什么都不怕。隔壁桌上有人放声大笑，我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我说，“海澄，我喜欢你，从高一开始，我就喜欢你了，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是我的秘密，现在我终于讲出来了。”

大概有五分钟，我们之间的空气凝滞了。 

我想你在组织语言，你是个善良的人，肯定不希望伤害到我。外面的道路很干净。我期待在那个时刻看一场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遮盖住我们彼此的心事和情绪。

十八岁那年的那场大雪，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没有人有心思听课，你坐在我后面，写纸条给我，说雪天吃冰激凌最爽了，我今天请你吃冰激凌。那张纸条一直在我的日记本里。今年过年时，我找不到日记本了。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地方，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我最开始写日记，就是因为害怕忘记。

海澄，这世上的人，谁都逃不掉被遗忘侵蚀。包括你。可能再过几年，当时在南京的那个餐馆里，我们说的话，你都会通通忘记。 

你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你说，“如果不能做朋友，那我们就什么也不要做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出的话是，那就什么也不要做了。

4.

其实那天你说那些话时，我并没有觉得多难过。

让我难过的是第二天，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你有事，让我自己玩。我坐在宾馆的床上，无边无际的孤独在那个房间里蔓延开来。我点燃一支烟，一缕薄烟缓缓而上。我拉着窗帘，开着灯，仿佛是夜晚。 

我去厕所洗脸，镜子里的自己望着自己，很疲惫。穿好衣服后我去了先锋书店，买了一张明信片，最后我去了热河路。我最爱的一首歌，是以那条路命名的。

“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总有人在天亮时伤感。” 

整整一天，我没有等到你的消息，夜幕降临时，我明白自己该走了。夜班火车上的人总是很辛苦。我买的卧铺，可是没有睡意。最后昏昏沉沉地睡着，又醒来。你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我走了。电话那头你又沉默了。哐当哐当的火车声一直在我耳边，进入一个隧道，没了信号，电话也挂断了。 

海澄，没能让你喜欢，是我的遗憾。可是这又有什么呢，我们这一生，还会有更多的遗憾不停地出现。 

你对我是一无所知的。我在你的生命里，是一个模糊、混沌的影子。而我对你，哪有什么大的期待，我不过是对着幽黄的台灯，在日记本上多写了几页关于你的文字。我不过是在黄昏，在潮湿的日子里，多想了你几分。 

那天的冰激凌是很好吃，你在雪地里大叫，不知是不是因为冰激凌渗得你牙齿疼。可是，那天真的下大雪了吗？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有万丈光芒。海澄，你永远不会知道。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并排走在一起，吃着冰激凌，我没有侧过脸去看你，才是我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