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里卑微，如果能换来珍惜，也罢。若换来的是有恃无恐，大概是爱错了人。

01

江婉无助地蹲坐在路边，双手抱膝，低着头默数着脚下的沙子颗粒。

落日的余晖从远山间倾洒下来，把陆远的影子拉得修长。偶尔三三两两的人从他们身边路过，上下打量着他们的状态，会意地偷笑，准是小情侣又吵架了。

“你确实是带不出手，我都不好意思带你出去”，陆远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

江婉静静地听着，嗓子像有什么东西卡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尝试把自己的脑袋放空却无能为力，听进去的话从左耳窜到右耳，不停在四周萦绕。 

江婉低着头不让陆远看到自己的窘迫神情。还好天已经蒙蒙黑，如果这时候下一场雨就好了，江婉心里想。这样悲情女主的年度大戏就能在这场雨中盛大开机，她就能借口回去宿舍避雨，然后顺着大雨把这一年积攒的所有情绪宣泄出来。 

这已经不是陆远第一次数落她了，在一起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说辞来贬低她。不知道该说陆远自卑，通过这种方式寻找优越感呢，还是应该说他太自信，觉得即使是这样，江婉也不会离开他。

人有时候难以掩盖的自私，就是只考虑把话说出去，而不在乎听的人是什么感受。 

江婉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觉得陆远说得没错。这已经是无数次，她找理由为陆远开脱了。每一次，江婉都能自问自答，并劝慰自己，陆远说的也不无道理，而这道理从来就不包括陆远可能并不爱她。

不可能不爱的。不爱我，为什么要跟我表白呢？

02

陆远是江婉的学长，同时也是上一届校辩论赛的最佳辩手。

江婉第一次见到陆远时，他正坐在辩论赛的评委席上，眉头挤成一个川字。深邃的眼窝里，叠着宽宽的双眼皮，清澈的眼眸，高耸的鼻梁。一件白T，一条素净的浅蓝色牛仔裤，在人群中就已经足够耀眼。

江婉为了准备这次的辩论初赛，稿子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每晚都要给室友慷慨激昂地讲演一番。室友耐受不住了便调侃，“就凭我们婉婉的颜值，刷脸就直接晋级了，还辩什么啊！赶快睡觉去了！”

江婉倒是不谦虚，“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要靠才华！我真是没救了！”，然后用力甩一下头，抛个媚眼，栗色的长卷发从肩膀滑落。

可是万万没想到，辩论赛那天会遇见陆远，打乱了江婉全盘的计划。

背得滚瓜烂熟的稿子一个字也没想起来，身居三辩要职，情急之下只得靠临场了。江婉发挥出她平时胡侃的能耐和强大的气场镇压了对面，把评委席和观众惹得拍桌狂笑，自然包括陆远。

江婉顺利地进了复赛，开始参与每周的辩论训练，每个队伍由一名上届辩手带着练。分组的时候，陆远走过来对她说：以后我带你们，你叫什么名字？

江婉上一秒还在队伍里抻着脖子大笑，看到陆远过来瞬间变成淑女风，“江婉，江水的江，温婉的婉”，然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此时江婉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暗暗鄙视自己没出息，怎么第一次说话就词穷，平时胡诌撩汉的本事都哪去了。半晌，她又故作镇定说：“那，学长，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陆远笑了，这一笑，江婉彻彻底底地陷进去了。都说一见钟情往往都是吃颜值的，这句话果然没错。于是江婉开始了她独特的暗恋方式——假高冷，真跟踪。

下了训练课，江婉远远地就在后面跟着。陆远习惯右肩背着书包，左手插在裤兜里，迈着大长腿嗖嗖地走着。江婉就在后面跟上，跟陆远保持着一个她觉得安全且不易察觉的距离。有时候还会叫着队友一起，故意在后面用很大的声音讲话，然后再加速经过他身边，制造一个刻意的偶遇。

就这样跟踪了一周，终于被陆远察觉出来。校园青春偶像剧的情节就这样上演了，陆远开口向江婉表白的时候，她像一只被丘比特射中大脑的小鹿，差点昏死过去。

爱情刚来的时候总是摄人心魄。你满怀着欣喜和向往，对那个人的一切着迷又眷恋，你以为那就是你的全世界了。

江婉从未想过，未来的日子里，她一直向往的爱情，会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灵魂，直到仅剩一个迷失自我的躯壳。

03

江婉喜欢穿oversize的卫衣和运动裤，平时也不爱好化妆打扮，戴上线帽活脱一个假小子。在陌生人面前高冷得不行，一副手插口袋谁都不爱的拽样儿，在熟人面前却又大大咧咧，能说会唠，笑起来像只鹅。

她不是女神，也没期盼自己能成为女神。而自从跟陆远在一块，这些所谓的个性通通收敛了起来，并且有了个新目标：要成为陆远心中的女神。

一开始江婉总是喜欢追着陆远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陆远从来都不正面回答，只是会笑着摸摸她的头。后来江婉听说陆远原来喜欢同班的一个姑娘，追了很久没追上，全班都知道，就那个姑娘装不知道。

江婉见过那个女生。那是一天中午，和陆远约定好在宿舍楼下等她，一起吃午饭。江婉在宿舍找了半个小时的衣服，终于挑到心仪的，边哼着小曲儿边蹦跶着下楼。她不经意地向走廊的窗外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更是美滋滋。咦，好像不太对，旁边怎么会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女生呢？她跟陆远聊什么呢，平时可没见这小子笑得这么腼腆又兴奋啊。

远远望去，女生乌黑的直发齐肩，身穿杏色的毛呢连衣短裙，黑色的打底裤没能遮挡她颀长匀称的腿，一双中跟黑色短靴，把她的气质又提升了几分。真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女孩子啊，江婉心里想。一股自卑感瞬间袭来，心里像打翻了一坛子醋，酸得不行。

江婉下楼走到陆远身边，那个女生已经走了，留下陆远似乎还沉浸在一种兴奋之中。见到江婉来了，又皱起了眉头：“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穿成什么样了，不就是没穿成她那样？”江婉气冲冲地说。陆远听这话，愣了一下，然后也不再说什么。

此后，江婉一肚子的不甘化成了新的动力。她去理发店把头发拉直，染成黑色。又跑到离学校很远的书店去买当下最新的时尚杂志，学习淑女穿搭。一鞋柜子的帆布鞋和运动鞋慢慢变成了高跟鞋和长靴，然后在北方零下几十度的天气里，只穿着一个薄薄的打底裤，只为了陆远无意间说的那句：显瘦。

初尝恋爱的江婉好像进入了一个死循环。她努力奔向陆远喜欢的样子，就是为了让陆远能够一直陪着她，不离开她。可是她越是努力迎合陆远的喜好，陆远反而对她若即若离，而且动不动就挑出一些新的毛病来说她，从来不考虑江婉的感受。

室友们怀疑江婉走火入魔了，以前那个目空一切，自在独行的江婉去哪了？

有的人就是你的劫数，你躲不开也逃不掉。他搅得你的世界满城风雨，让你的心满了又空，然后消失在某一个悄无声息的夜里。

04

“是啊，我这么差劲，就别跟我在一起了吧，我累了。”

江婉头也没抬，从牙缝里崩出这么一句话。说出来后，江婉也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真的提了分手，是真心还是假意，自己反倒不清楚了。

她想，如果陆远留住她，她还会不顾一切地撞到他的怀里吧。

“行，你要是觉得累就分吧。”沉默了半晌，陆远终于开口。

那天，所有的偶像剧情节都不见了，眼前的这个人变得熟悉又陌生。似乎这一年，江婉也没有好好看过陆远的脸。许久，她问出了她憋在心底，想问无数次的问题：

“你这么看不上我，当初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可能就是因为你比较可塑吧，有很大上升空间......”

“把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可你不是也没变成么？”

“你爱我么？”

“爱过”

分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轰轰烈烈，也许江婉自己都没有想到，可以这么平静地就抽身而退，她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松开陆远的手。

还是熟悉的马路，疾驰的出租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江婉突然笑了，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好像这么久的执念，终于有一个答案，如释重负。她终于明白，陆远爱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人，而是肆意掌控的感觉。其实，也许江婉一次次地无底线为他妥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愿接受罢了。

校园外的桃花居然开了这么多啊，江婉好像从没有注意过。一对小情侣从她身旁走过，女孩子笑成一簇桃花的模样，她也跟着笑了。

以后再也不会委屈自己了，终于不用活成你想要的样子了。

江婉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