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朗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乔颜了。

在这七年里，叶朗也并非没有和乔颜联系过，两个人偶尔会通过QQ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乔颜从小成绩好，和他讨论的话题不是英语四六级考试就是考研，然而叶朗更想知道的，却是她在大学校园里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对象。

如果不是看了那部电影，叶朗可能永远也不会鼓起勇气打一个电话给乔颜。那是一部关于初恋与遗憾的电影，虽然主打女性观众，却赚足了叶朗这个男生的眼泪。每次女主角出现在银幕上的时候，叶朗都会忍不住想起乔颜的脸。电影的结尾，男女主角失散于人海，彼此再没有了消息，叶朗忽然感到心里一阵恐慌。出了电影院，他拨通了手机里那个久违的号码，他想要见乔颜一面，哪怕这样的请求有很大的可能会被拒绝。

乔颜刚好寒假在家，她接到电话的时候虽然感到很意外，却并没有拒绝。第二天，两个人在一家快餐厅见面了。等待乔颜到来的时候，叶朗点了两个汉堡和两杯可乐，乔颜一坐下就说，餐盘上的汉堡刚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叶朗听了，不由得暗自开心了很久。

乔颜喝了一口可乐，问叶朗最近的工作顺利吗，叶朗点了点头，说一切还算顺利，前不久去杭州出差，顺便给她带了个礼物。在乔颜惊喜的目光里，叶朗把那个粉红色的礼盒放到了餐桌上。乔颜笑着问礼盒里面装的是什么，叶朗说是一条很适合她的项链。

“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乔颜听了，连忙把礼盒推了回去。

“铂金的，不值几个钱，你就安心收下吧。”叶朗说着打开礼盒，把那条项链从里面取了出来，递给对面的乔颜。

两颗银色的星星相互缀连，在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乔颜伸手把这条项链接过来，默默地看了好久。

“喜欢吗？”叶朗看着乔颜问道。

“当然喜欢，谢谢你啊。”乔颜伸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忙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两个人又聊了很多，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高中时的事情。乔颜说叶朗的性格其实更适合学理科，没准比现在更有发展，叶朗笑了，他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其实那时候，我是因为你才去的文科班。”

“我知道啊。”乔颜的回答令叶朗感到很惊讶，他愣了一下，却没有接着追问下去。

2.

叶朗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乔颜，是在年级的一次班长会上。

那天年级主任通过广播把各班班长叫到了一起，主要是讲下次月考的时间以及夏日合唱会的安排，需要各班班长把会议的内容记录下来，回去之后准确地传达给自己的班主任和同学。

叶朗那天去得匆忙，连一支笔都没有带。他环顾四周，见每个人都在认认真真地记录，也不好意思打扰别人。就在这个时候，一张纸和一支笔被及时地递了过来，叶朗转过头，看到一个女生正在冲他微笑，连忙点头说了句“多谢”。

开完会出来之后，叶朗追上前面那个女生，把笔还给了她，两个人顺路一起走到了二楼。通过闲聊，叶朗得知面前这个女生名字叫乔颜，是走廊另一边15班这学期刚选出来的班长。

那天以后，叶朗每次下课都会有意无意地顺着走廊往15班那边走，自然经常会和从教室里出来的乔颜“偶遇”。乔颜喜欢独来独往，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叶朗就借着这样的机会和她聊了很多，渐渐了解到她平时比较喜欢看书，偶尔也会自己试着写写小说，但是登上杂志的次数少之又少。

时间很快就到了夏日合唱会前夕，两个人再次因为开会坐到了一起。夏日合唱会是F中两年一度的特色，一般在六月份举行，目的在于陶冶学生的情操，丰富学生的课余生活。然而在这所重点高中里，除了校领导以外，班主任和学生大多并不喜欢这样的活动，他们觉得这是在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耽误大家的大好前程。基于这样的原因，尽管校领导每次都很重视这个活动，但是最终每班呈现出来的节目效果都远低于预期。

“你们班准备的是什么歌啊？”年级主任在前面滔滔不绝地讲话时，乔颜低声问叶朗。

“到现在还没定下来呢，班主任说不急。一会儿年级主任一统计，我看挨骂的还得是我。”叶朗说着撇了撇嘴。

“其实我们班也没好到哪里去，说是定了一首歌，实际上一次都没练过，班主任说我们有练歌的时间，还不如多做几道题……”

乔颜还没说完，就见一个粉笔头飞了过来，年级主任吼道：“这两个学生是哪班的啊？有什么想法到讲台上面来说，别在下面嘀嘀咕咕的！”

乔颜不禁吐了一下舌头，叶朗连忙低下头去，装作一副认真记录的样子。

3.

夏日合唱会当天，15班的座位空了一半，很多成绩较好的学生向班主任请假不去参加，班主任也纵容他们，最后临时凑了20人在舞台上唱了一首《那些花儿》，音调参差不齐，演出效果可想而知。

活动结束的时候，年级主任冲班主任发脾气，没想到班主任把责任全都推到了乔颜的身上，说乔颜开会回来之后告诉她，这次活动不必全员参加。乔颜站在一旁百口莫辩，最后被年级主任罚写了3000字的检讨，并且要求她在下次班长会的时候读给同年级的其他班长听。

那天乔颜一个人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哭了很久，回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从礼堂走向教室的叶朗。叶朗从校服兜里拿出一条奶糖递给乔颜，乔颜随手拨开一颗放进了嘴里。叶朗问她甜吗，乔颜点了点头。叶朗说，甜就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因为大扫除的缘故，那天的晚自习暂停了。叶朗拖完地之后，跑到15班的教室后门，把乔颜叫了出去。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走到了操场的看台上。叶朗示意乔颜坐下来，晚风吹过两个人的发梢，叶朗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颗星应该叫启明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金星。在玛雅人眼里，它隐喻着死亡，又象征着复活，多像那句成语，‘置之死地而后生’。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抬起头来看一看它，它让我相信，每件悲伤的事情后面，都会紧跟着一件快乐的事情，前提是我们能够很快地从之前的悲伤里抽离出来。”

“你怎么突然像个哲学家一样？”乔颜笑着拍了一下叶朗的肩膀。

“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开心起来嘛？”叶朗转过头来看着乔颜。

“放心吧，我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乔颜说着，从看台上站了起来。

这时，两个女生从超市的方向跑过来，其中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个孔明灯。看着她们一起把孔明灯放飞到空中，叶朗轻声问乔颜，要不要一起去买一个。

“你想许什么愿啊？”乔颜好奇地问道。

“我……我想……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不能告诉你。”叶朗支支吾吾地说道。

“真小气，”乔颜说着白了叶朗一眼，“那我们就买两个孔明灯，各放各的，公平起见，我也不能让你知道我的愿望。”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斗嘴，一边慢悠悠地走向超市，等他们走到超市门口的时候，老板已经在锁门了，告诉他们明天再来。乔颜冲叶朗撇了撇嘴，叶朗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放学只剩十五分钟了，连忙拉着乔颜一起跑回了教学楼，然后两个人分别回到了各自的教室。

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叶朗本想问乔颜如何选择，但是那几天乔颜生病了，并没有来学校，手机也一直关机。乔颜的同桌告诉叶朗，选文科准没错，叶朗就在表格上“文科”的那一栏打了个对号。也许是上天眷顾，两个人最后真的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坐在教室里，看着乔颜背着书包走进来的时候，叶朗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叶朗知道，乔颜一心想考F大，便拼了命地学习，希望能和她去到同一所大学。乔颜偶尔会给他讲讲数学题，两个人每周都会有两三天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然而两个人的关系也仅仅止步于此。高考之后，乔颜没能考到自己喜欢的F大，却也去了那座城市有名的一所211大学，叶朗的成绩尽管进步很多，却没能考到她所在的那个城市，只去了离家很近的一座二线城市。

4.

“你现在已经读研三了是吗？”叶朗一边吃着汉堡，一边问道。

“是啊，明年就毕业了，但是我还想考博，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F大。”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想去F大吗？”

“是啊，那是我小时候的梦想，不再试试，总觉得有点不甘心，”乔颜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递给叶朗，“你还记得我高中时喜欢写小说吗？前几天我终于收到这家杂志的样刊了，昨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把它带过来送给你。”

“这么厉害啊，我回去一定好好拜读。”叶朗连忙把杂志接了过来，封面上“特别推荐”那一栏写的便是乔颜的名字。

从快餐厅出来的时候，天边已出现晚霞，叶朗陪乔颜一起向公交站走去。

“其实这几年，我也试着写了几篇小说，不过和你相比，一定差远了。”叶朗走着走着，突然说道。

“怎么会？你一定比我厉害，有时间我一定要好好读读。”乔颜说着，下意识地捋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请教你，为什么熟悉的故事落到笔尖，总会不知不觉地换了一个样子？你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很正常啊，你我都是凡人，怎么会希望别人读到自己感情里残破的那一部分？我觉得这恰恰就是写作的魅力，它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最美好的曾经，那些不满的、怨恨的、嫉妒的、责怪的，统统都躲在字句的后面，它们滋养了整个故事，却隐匿了自己的模样，只有真正经历过那些百转千回的人，才能够读出其中的滋味。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这么喜欢写作吧。”乔颜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公交车从远处慢慢地驶了过来，乔颜看着叶朗的眼睛，忽然问道：“叶朗，你还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没……没有什么了啊……”叶朗一时间吞吞吐吐。

“高中时你想写在孔明灯上的那个愿望，现在实现了吗？”乔颜一边问道，一边从衣兜里掏出硬币。

“还……还没有……”叶朗摸了摸脑袋。

公交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乔颜说了句“再见”，连忙上了车。叶朗看着她把硬币投进箱子里，扶着拉环找到一个空座坐了下来。公交车缓缓开动，街边的路灯亮了起来，乔颜透过车窗向他挥了挥手，叶朗也挥了一下手，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家，脱下厚重的大衣，换上舒适的睡衣，叶朗坐到电脑前，打开了一个Word文档：

多年之后，他谎称自己在工作上需要她的帮助，和她吃了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次快餐。

几句寒暄，稍许试探，坐在她的对面，他才发觉，自己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少年。

她依旧活泼、可爱，时光不仅没有改变她的美貌，反而在她的眼神里增添了几分光彩。

他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悸动，感慨中带着深深的遗憾。

那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仿佛一盏早已熄灭的灯，于这一刹重新焕起了光芒。

你好吗？想我吗？还爱吗？如鲠在喉的滋味最是让人难熬。

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恍若带他回到那年盛夏。

蝉儿在鸣，风儿在吹，黑板上的粉笔还在吱吱作响。

他侧过头看她的马尾，和着书本间油墨味的芬芳。

流年飞逝，他也曾见过和她相似的面庞，却终不及她十分之一的温柔与善良。

她递给他一本杂志，黑色的字体书着心心念念的名字。

他送给她一条项链，粉色的礼盒藏着朝朝暮暮的牵挂。

公交车站，他们礼貌道别。她向南走，他向北走。

街边的商店放着耳熟能详的情歌。

她和他还会在一起吗？真是个伤感的问题。

不要轻易去依赖一个人，它会成为你的习惯，也许遥遥相望才是人生的常态。

写完这一段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叶朗关上电脑，躺到床上。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柔柔地照射在桌面的杂志上，楼下传来流浪猫的叫声。今夜的叶朗会梦到什么，没有人知道，或许是曾经，又或许，就是青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