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第一次提分手了,或许在最初恋爱的时候,提的次数更多,到后来就疲了,一年一次,或者两年一次,总归还是会提,还是一样的问题,几乎不会解决,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她看他的脸,说蠢话,喝醉了酒一样,又是笑又是哭,唯独不想把失望的表情摆在脸上,她对他还有点期待,爱情看似走到末尾,但总归要走到末尾的,她想,那么就走慢点,走慢点总可以了吧,对人的要求低一点,对自己的关注多一点,对感情的关系放松些,那么脚步就会慢下来吧,所以,当他和她说到分手的时候,她就岔开话题讲别的了,第三年是这样,第四年也是,现在是第七年,是他们再一次经历考验的重要关头,明明已是摇摇欲坠的破船,但是就是还想在浪涛上多行驶一段,万一有新岛屿可以停靠,说不定,这种念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后来变成了三天四天,慢慢更久。结果他也喝了酒,和她一样,需要公平的对话,就需要平等的状态,最好再放点音乐,但不能是伤感的,伤感的会带一些情绪,所以,就纯音乐好了,简单的节奏,轻缓的音律。
他坐在沙发上,又给自己满了半杯,她站在台灯下,和他第一次见她时,有了一点点重合,但时间太久了,他只能靠感觉去回忆,而不是画面,这么说来,就是一种残忍,但是分手是件多容易的事情啊,放在身边的人看来,不时就听到XX和XX分手了,并不稀奇,最多就惊讶一句,啊,他们分手了?然后当作常态。但换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好像分手是比死还难的事情,好像分开之后,世界就会变成另一副模样,天旋地转,比喝醉了还分不清方向。
他们不是第一次提分手了,或许在最初恋爱的时候,提的次数更多,到后来就疲了,一年一次,或者两年一次,总归还是会提,还是一样的问题,几乎不会解决,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感情走到后面,两个人的缺点早就暴露无遗,能容忍的都容忍下去,就像是常温的杯水放进了不合体积的冰块,终究会化掉,变成一样的液体,中和彼此的温度,但无法解决的矛盾,就是多出来的冰块,最终会将杯中的水压得溢出来。可怎么办呢,只能找抹布擦掉,然后端着随时可能溢出的水杯,战战兢兢地走着,谨慎度过,就相安无事,偶尔洒出来一点,就像突然爆发的战争。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端着那杯水的手,冷暖都在顷刻间反映在她的手上,她哭过闹过叫过骂过,最后归于平常,就是无所谓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被他叫过来,听他一顿牢骚,然后又走了,去打电话,说起自己的工作,或者打开电脑,无视家中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离家出走也有的,但是少,那是最无济于事又无聊的,甚至还很懦弱,所以她宁愿在家里,哪怕变成空气人,这时候,生气的反而是他,那么,她反而占了上风。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分手的,但也几乎熬不下去了,说熬,对这段关系已经是最好的赞赏了,可见,这段关系差到了什么程度。他想到,他每次遇到喜欢的人,都要憋屈着按捺住自己的兴奋,然后在手机里多和一个异性说一句话,都要立马删掉记录,他不想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人,而是想堂堂正正的,遇到喜欢的,就表达,哪怕他被说是个渣男,但是又不行,他没有那个勇气,就只能和她吵架,他想着如果吵到分手了,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爱别人了,这种心理,简直比渣男还要低级,可他自认就是一个低级的人,低级的人只能用低级的方式来解决感情问题。她就此问他,那你说吧,那个人是谁?——是谁?他说不出个具体的人来,一个也说不出来,当他直面他可能出轨的对象时,发现只是对她们的身体感兴趣,至于情感,似乎没有一个真正让他动过心,那种撩拨的时刻固然有趣,但到他嘴边,心却做了诚实的那个。她就笑了,然后接着忙自己的事情,她宁愿他说出个具体的人名来,让她彻底死了心,但是他一犹豫,她就知道,这段关系,破烂不堪,但不至于摧毁。
身边的朋友也劝过她,如果真的觉得累,分手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当下这个社会,一个人永远比两个人过得好。但她知道,真正当她一个人的时候,说这些话的朋友没有一个人会负责。不是她非要硬留这段不理想的关系,而是她清楚所有的关系都不理想,从他身上,至少她还能看到命运的希望——他人不坏,上进,有想法,对人生也有长期规划和打算,他们在一起之后,双双变得更好。这些,已然证明他们是正缘,问题还是有的,是他对情感关系的不满足,朝秦暮楚与心猿意马,但男人不都这样,至少他还帅,还能上台面,但绝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而是她要质问他,问他是不是有怦然心动的对象,如果有,她退出,更多的,还是他被迷雾遮蔽的眼,她不要做圣母的那个掌灯人,而是要他明白,她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们不是依附关系,而是平等的伴侣,不存在谁比谁厉害,或者谁在养着谁,这样最好了,即使财产,也是一半一半,她从不担心他多拿走一分,因为他也不会拿。他的苦恼,源于他们之间确实已经没有正常的性生活,这对他来讲,可能是毁灭性的,不是她不和他有,而是他们已经失去了对性探索的神秘。她承认,这是最为关键的要害,是导致他们这艘船破烂的主要原因。性压抑与无法释放,是两个人越来越紧绷的关键。她又看他了,看他低头不说话的样子,好像提出分手是他犯的一个错,她说,早点睡吧。他知道,这次战争又要走向偃旗息鼓的地步,但是他还想硬撑一下,他想说出一句伤人的话,想了好久,说,我不爱你很久了。她说,我知道。他问,那你……她抢一步说,但是我还爱着。
男人多贱,无非就是想要听到这句,她无所谓,她可以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确实还爱,一开始女人要求的是被爱,到后来,就是无条件地真心实意地付出,女人的爱不计后果和回报,只要男人在意她。可他都这么决绝了,她还多说一句话干嘛,很简单,她想看他怎么回答。果不其然,他词穷了,站在“爱”面前,他的“不爱”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图啥嘛?!她收起电脑,说,你不去洗澡,我去了。
她打开花洒,想通过淋雨让自己清醒一点,等她洗好澡,她就可以出去安然入睡,根本不在乎今晚发生了什么,好好地做一个梦,梦里面还是他们最初年轻的模样,他们还能拥有美好的笑容和浪漫的夜晚,这些只在梦里发生的事情,因为男人还在身边而稀松平常,如果男人真的离去,那就变成一场场伤感的噩梦。但他闯进来了,一丝不挂的,走到了淋浴间,和她站在一起,抱着她,刚刚还在那里苦恼的男人,突然变成了另一个小孩,她推他一把,说,算了,别假装。他还是抱着她,慢慢有了情欲,是在他有反应的那瞬间,她才把他推开了,内心震荡地想哭,他被挡在墙边,莫名其妙,问,你什么意思?她匆匆裹了浴巾,没什么意思。
他不懂她了,或者从来就没懂过她,他以为她只是要争吵后的性爱吗?他太蠢了,总以为用最原始的方式就可以将一切抹平,相反,她宁愿是带着伤,一点点的,等天亮的时刻,慢慢结痂。她需要自然生理性的恢复,而不是涂抹一些可能有激素的药品。他还赤裸着站在水中,其实他还是挺性感的,但那副身体又让她觉得陌生,不是陌生人的陌生,是太过亲密的陌生。所有的亲密关系,最难堪的时刻,就是过于亲密而感到陌生,此时此刻,她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们没有做爱,也没有像往常吵完架那样拥抱,他们各自睡在床的一边,他们好像还能通过空气里细微的震动听到对方的心跳,或许是幻觉。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睡着的,她想她做梦了,又或者不是梦,他坐起身来,一只手撑在她的身边,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熟睡的样子,他的脸上是好奇又关切的,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他一声不吭地,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这样的时刻,才是真正的亲密。但她不能告诉他,她不能总是通过开口来让他明白什么是她的需求,她更怕她一开口,这场梦就要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