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鸣和舒乙正在排队，按照目前的移动速度判断，最少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轮到他们。

幸好他们已经找到了可以聊上很久的话题。

“我觉得还是应该让瓜瓜年轻的时候多去看看这个世界。”舒乙说，“不能让他像我一样，大学毕业了好几年才第一次出国，直到现在还没去过其他国家。”

“我不反对送他出国留学，只是觉得应该让他自己选择，不能什么你都替他来做安排。”马一鸣说。

“想想自己当时真的只是一个没见过任何世面的村姑，那次你带我去泰国，还在心里窃喜，以为自己傍上大款了，有钱人不都这样吗，带刚认识的女孩出国玩，又吃又玩又买的。”舒乙笑着摇了摇头。

马一鸣抓住她的手，“真的是，当初波波跟我说的是，要给我介绍一个有房有车的富婆。”

“他也没有骗你。”舒乙笑了，用力握了下他的手，“我们两个人可真现实啊。”

“不现实也没办法在一起这么多年。”马一鸣说。

前方有个男人在抽烟，队伍出现一些喧哗，但没人指责他，要排这么久的队，每个人都心生浮躁，又似乎有了更多的理解。马一鸣也想要掏出烟来抽，看了已经皱起眉头的舒乙一眼，忍住了，“你就是太爱操心了，瓜瓜都快成年了，以后是好是坏，你就让他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好了。”

瓜瓜，是在他还没有出生之前，他们就给他起好的小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要是这个时候瓜瓜在我们身边，他会怎么想。”

在两个人争吵的时候，在舒乙撒娇的时候，在两个人一起犯中二病的时候。

瓜瓜肯定会翻白眼，瓜瓜会显得很无奈又很无辜，瓜瓜会假装不认识他们两个人。

一开始舒乙就说自己想要一个儿子，怕生女儿的话以后会跟自己争宠。只有舒乙妈妈生重病，她去医院照顾了那么多天，把妈妈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之后，她才和马一鸣表示过自己的疑虑，觉得生女儿可能会更好，在老了以后，没办法指望一个儿子会照顾好他们。

但瓜瓜这个名字早早就定下了，注定他们会生一个儿子，要是生女儿的话，他们还得另外再想一个喜欢的名字。至于当初两个人会觉得“瓜瓜”这个名字好听，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来了。

舒乙对瓜瓜有太多期待，又有太多担心了。

每次看电影或者新闻，看到那些坏儿子们，舒乙就会有强烈的排斥感，害怕瓜瓜以后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如果真的是那样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没事找事生一个孩子出来。

“要是瓜瓜现在在这里，会怎么想？”舒乙问。

“他应该想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排队吧。”马一鸣说。

“他的性格还是随你比较好，要是随我，估计都不会和我们来这里。”舒乙这一点拎得很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要是和我们待在一起还在不停地刷手机，我肯定忍不住会说他，难免又要不愉快。”

“我可以和他好好聊点什么。”马一鸣耸了耸肩。

“我没你这么好的耐心，其实我也有点担心，总觉得他会更愿意和你待在一起，会嫌弃我太啰嗦了。”舒乙说，“我不知道啊，可能我当不了一个讨喜的好妈妈。”

“你不是说他成为我们的小孩，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吗？毕竟爸爸妈妈这么爱玩。”马一鸣取笑她，跟着队伍往前移动了几步。

舒乙轻叹一口气，“也就是这么说，所有的父母肯定都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实际上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呢！”

“他肯定很开心的，毕竟有一个想要把什么都给他的妈妈，也愿意什么都陪她玩的妈妈。”马一鸣安慰。

“那也只是为了弥补我自己童年的缺失。”舒乙说，“小时候我可什么都没玩过，有了瓜瓜，我肯定得借这个机会，再过一次童年。”

两人沉默了片刻，舒乙开口问马一鸣，“你知道我要给瓜瓜买很多很多玩具后会和他说什么吗？”

马一鸣摇了摇头。

“我会和他说，你知道妈妈为什么给你买这么多玩具吗？因为童年其实很短暂，你在童年想要的东西如果没有得到，长大后你能轻易得到的时候，可能已经不想要了。”舒乙轻声说。

“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马一鸣摸了摸她的头发，“所以他的妈妈长大后才会有什么想要的，就会自己努力去争取。”

舒乙掉了点头，马一鸣盯着她看，突然笑出声来。

舒乙抬头翻了个白眼，“你想到什么了？”

“想到上次我们一起看电影，你问我要是瓜瓜喜欢的是男孩该怎么办。”马一鸣说。

“看哪部电影来着？”

“忘了。”马一鸣说完又认真想了下，“好像不是电影，是白莲花度假村那个剧。”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我记不得了。”

“我好像说的是，尊重他自己的选择？”马一鸣摇摇头，“我就是突然想到你看什么都会想到瓜瓜，然后感觉什么问题都会在他身上出现，就觉得有些好笑。”

舒乙也跟着笑了，“你应该不是怎么回答的，不过也不重要，反正最后你总是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尊重他的选择。”

队伍又往前移动了一些，他们暴露在了直射的阳光下，马一鸣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扣在舒乙的头上。

“噢，你太贴心了，谢谢欧巴。”舒乙搂住马一鸣的胳膊撒娇。

周边的人纷纷侧目，和舒乙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马一鸣还是会感觉到尴尬，舒乙可不管这个。

“瓜瓜都已经念大学了，你还这样，你说要是瓜瓜现在要是在这里，会很无语吧。”马一鸣低声说。

“哈哈哈，他肯定会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好愚蠢。”舒乙大笑。

马一鸣一脸无奈。

“对，他也会是你这样的表情。”舒乙还在笑，收声之后又摇了摇头，“我小时候也总觉得自己的父母好愚蠢，现在突然慢慢能理解到他们的那种愚蠢了。”

“以前觉得愚蠢和痛苦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都是幸福的事。”马一鸣说。

“对。”舒乙点头，从马一鸣的背包里拿出矿泉水递给马一鸣，“你说我爸爸当年多愚蠢啊，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也很不容易，一个男人要养活一家四个女人，也只能靠一些愚蠢的表现来打发自己处境的尴尬了。”

马一鸣拧开盖子后把矿泉水递给舒乙，她喝下一大口后又递回去给马一鸣，“其实有一件事我特别后悔，不知道有没有和你说过？”

“是你爸爸最终没能实现带你来东方明珠塔的承诺吗？”马一鸣问。

“不是，其实没能实现的只能算是遗憾，真正会让人后悔的，是你明明马上就可以做到的事却没有去做，然后再也没有机会去做到了。”舒乙连连摇头，“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小时候爸爸赚到钱会带我去逛超市，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一脚踩在购物车上，另一只脚蹬着往前滑，然后用手把货架上的东西都拨到购物车里去，我爸就会特别开心地在边上跟着。”

马一鸣喝一小口水，点了点头。

“后来我爸爸不是得了癌症吗？有一次他感觉到我很不开心，就和我说，走，爸爸带你去逛超市吧！那时候我已经念大学了，知道家里的情况，觉得不应该乱花钱，就拒绝了。现在想起来特别后悔，那些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但是他希望让我开心一点，我当时要是聪明一点的话，就应该开心给他看，这样也能让他开心一点。”

“那你现在应该开心一点，你爸爸肯定希望你一直都是开心的。”马一鸣把矿泉水递给舒乙，她摇了摇头，“我是挺开心的啊。”

“嗯，开心就好。”马一鸣把盖子拧上，放回到背包里。

队伍继续前移了一些，他们站到了一个拐角处。

前方有一对年轻的父母和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穿着家庭装。

马一鸣和舒乙对视了一眼。

“你之前还担心我们年纪太大了才把瓜瓜生出来，等他能念小学的时候，我们都五六十岁了，到时候去参加家长会，我们会被人当作是瓜瓜的爷爷奶奶。”马一鸣调侃。

舒乙先点头再摇头，“其实现在的人等到适合生小孩的时候，年纪都不小了。”

“所以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担心的是，我们熬不到瓜瓜成年，或者等他成年了，还没开始享受生活，我们就需要他的照顾了，我觉得那样对他很不负责任。”舒乙叹气。

“到时候我们才不要和他一起生活呢，他爱干嘛干嘛去，我们自己玩不知道有多开心。”马一鸣说。

“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早点送他出国去留学，在我们能给他最好的条件的时候就给他，也让他早点学会独立。”舒乙把话题转了回来。

马一鸣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啊，就好好享受现在，不要老操心以后的事情，之前讨论瓜瓜应该在哪里念小学，你都和我吵了一架，今天我可不想和你争论这个事情了。”

“哪里有跟你吵架，我怎么不记得？”舒乙说。

“你非要让他转学，你说让他去我们老家上两年农村的小学，再到廊坊上两年的小学，再送去上海的国际学校读两年，说这样他就能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多元化。我说经常转学其实不好，他刚交上朋友，你就把他扔到另一个环境里去了，那样不好。”马一鸣提醒，“然后你就跟我吵架了。”

“我哪里有跟你吵架，不是跟你讨论吗？”舒乙说，“是你非要跟我分个对错。”

马一鸣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说好了在讨论瓜瓜的事情上，我们谁也不能和谁急。”

“我确实是觉得那样比较好啊，而且我小时候不也老转学，要是当时不转学，我估计之后都考不上大学。”舒乙说。

“所以你现在没有什么童年时期，少年时期的朋友。”马一鸣故意调侃她。

“你自己有吗？你的那些朋友不都是在大学时候认识的吗？不对，大学时的也就一个李霖秋了，其他的都是大学毕业后那几年认识的。”舒乙怼他。

“都是在三十岁之前认识的，人过了三十就很难交上什么新朋友了。”马一鸣说。

“所以啊，瓜瓜以后能认识的朋友都是在大学和毕业后的那几年，让他和不同国家的人交朋友还挺重要的，这样他的视野和交际也会更宽广一些。”

“可是你看我们身边那些留学回来的朋友，他们最要好的朋友也都是国内的这些人啊，重要的还是能一起成长互相陪伴的那些。”马一鸣说。

队伍走得比之前快了一些，马上他们就可以过安检了。

舒乙和马一鸣把身份证掏出来拿在手里。

“你什么都要和我争论，就不能听我安排吗？”舒乙还是忍不住吐槽。

“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安排啊，但是瓜瓜可不一定，你不是说怕瓜瓜嫌你管得太多吗？所以我也是提前在和你分析。”马一鸣说。

“反正好人都给你做了。”舒乙又翻了一个白眼。

他们刷身份证过闸之后，一起快步走向验票口。

马一鸣牵住舒乙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心有些湿润，转头和她说，“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家人肯定都会开开心心的。”

“嗯。”舒乙点了点头，和马一鸣一起走进观光电梯。

边上有个大姐一直在和她的闺蜜视频，声音异常洪亮，“我终于到东方明珠塔这了……”

舒乙和马一鸣转头对视。

“真不容易啊，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舒乙摇了摇头，“我感觉自己好像还是在做梦一样。”

马一鸣没有说话，抬手搂住她的肩膀，一起看着正在上升的透明电梯的外面。

舒乙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两个真好笑，瓜瓜都还没有出生，现在都已经要念大学了。”

马一鸣跟着笑，“是啊，感觉瓜瓜已经和我们生活了好几年。”

从去哪里生孩子，选哪家月子中心，请马一鸣的妈妈帮忙，还是让舒乙的妈妈带娃，要给他买什么样的玩具，参加什么兴趣班……事无巨细，他们已经聊过很多很多次。就是一直觉得还不到最佳的时候，总是在犹豫，转眼，舒乙也快四十了。

“你还是先把烟戒了吧，戒了我们就把他生出来。”

“嗯。”

电梯越升越高，马一鸣和舒乙不再说话，一起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地面，看着玻璃反光里他们两个人紧紧依靠在一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