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事物,而是需要人为去建立的。
林一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但路灯已经全亮了,街上的车全部挤在一起,街对面的酒吧已经坐满了人,人从酒吧里溢出来,流到行人道上。林一朝着西边看了一眼,只见一片昏黄,再转过头来,已记不起那黄是来自夕阳的光,还是路灯的光,又或者是人们酒杯里晃动着的金色的液体。她继续向前走,将那阵暧昧的黄光留在身后。
她觉得空唠唠的,这感觉从她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就一直持续着,伴随着她搭乘电梯,走出大厦,又企图悄悄跟随着人潮推着她涌入地铁站。
事实上,假如林一忽略今天是星期五这一因素外,这一天和往常并无不同。她本可以一出办公室就塞上耳机,迅速汇入人流,搭乘两站地铁,转一条线,再搭乘一站,便可到家。出地铁后,在家附近的超市买一瓶 2L的矿泉水,一袋新鲜蔬菜,一盒水果,然后回到家中准备晚餐。这一切一气呵成,中间并无任何杂念。
但就是因为今天是星期五,林一才有那阵空唠唠的感觉。星期五的夜晚,本来是她从周一就开始期盼的时刻,这一时刻她可以庆祝一周辛勤劳动的结束,也可以期盼即将到来的可以自由规划的周末。就算什么也不做,至少她该享受这个无需担心第二日需要早起上班的夜晚。但是,她想不到该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来应对星期五的晚上。她只有平常的生活,在这个略显不平常的夜晚,就显得单薄了,所以她觉得空唠唠。
就在快进入地铁站的那个街角,林一从自己的情绪中急刹车,把自己拽了出来,她决定去附近新开的面包店逛一逛。早几日,她在新闻中看到,在她上班的这一区新开了一间日本品牌的面包店,说是某个日本明星的最爱。她对那个明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不爱凑热闹,但是面包这东西总是用得上,可以买来当明早的早餐吃。
她买了一只开心果挞和一个开心果口味的牛角酥,觉得很满意,出面包店的时候正遇上迎面走来的世杰,两人打了个招呼,便一起向地铁站走去。
林一和世杰是同事,在同一间公司的不同组。林一做财务,世杰做销售,两人的工作不能说完全没有交集,但本质上基本是在做着完全不同的工作。财务部和销售部各自为营,平时少有联络,林一和世杰也只是在一次公司的 Happy Hour 活动中浅浅地交谈过几句,但就那几句浅浅的交谈,林一感受到了一些不同,两人谈论的话题多少偏离了些同事间应该交谈话题的轨道。但因为只是一闪而过的事情,林一并未放在心上。
除此之外,两人的联络也仅限于下班的时候互相打个招呼。林一通常早过世杰下班,她的工位又是办公室最靠里面的位置,所以经过同事的工位时,如果对方恰好抬头,她便会礼貌地说一声再见,而每一次经过世杰工位的时候,她都恰好能和他对视上。
“你不是早就下班了吗?”世杰问。
“刚刚买面包的时候排了一会队。”林一答。
“你去哪里?”世杰问。
“回家。”
“你呢?”林一问。
“也是回家。”
“你平时晚上都是回家做饭吃?”世杰又问。
“如果没有约朋友的话,都是自己回家做饭吃。”
“那买菜呢?”
“回家的路上顺便在超市买。”
林一独自居住在这个城市,而世杰则是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于是林一问:“你呢,家里人会做晚饭?”
世杰“嗯”了一声,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林一想起平时很少见世杰早过自己下班,按理说销售不需要每天留在办公室准点下班,何况世杰是过了下班时间还不走。
“你平时都在办公室留很晚?”林一问。
“也不算晚。”世杰一边说,一边似乎在思考,对自己的结论不算太有自信。
“主要是回去也没事做。”世杰补充道。
“你都做什么?”世杰问。
“你是说下班后?”
“对。”
“唔,有一直坚持做的事情。”
“类似于爱好?”
“类似于爱好。”
世杰试图打探出是什么爱好,林一不肯说。
周末又是晚高峰,月台上挤满了人,林一和世杰等了两趟车都没能挤上去。终于上了车,两人又被挤在车厢中间位置,四处找不到扶手,好在车厢里人挤着人,倒不至于摔倒。
平时晚高峰,林一也总遇到和陌生人紧贴的时候,虽然不舒服,但也习惯了。可是今天和认识的人这样近距离挤在车厢里,多少有点尴尬。世杰肯定也感受到了,两个人都不说话,林一盯着在她前面人背包上的卡通公仔的屁股看,世杰则把视线越过车厢中一个一个脑袋,仿佛在泳池的人,把脑袋探出水面呼吸。
列车前进三站到中转站,车厢下去一大批人。林一和世杰终于可以拉开些距离站立,两人又聊起天来。
世杰问林一住的地方租金多少。林一愣了一下,世杰便明白林一没在租房。林一问世杰是否打算搬出来自己住。世杰答没有,因为租金太贵,买房更加不具备条件。
林一说自己之前也是和人合租,分摊下来租金就合理很多。世杰问她合租的时候室友是怎么认识的,林一说是朋友的朋友。世杰又问相处是否愉快,林一说大致是愉快的,两人都忙,周一到周五很少碰面,周末会一起出去吃个饭。只有一点,林一觉得不满意,就是室友喜欢吃夜宵,有时半夜12点还在用空气炸锅烤鸡翅吃,吵得她没法睡觉。
“你以后如果出来住,和人同居或者合租,可能也要考虑这一点,作息时间是否一致真的很重要。”
世杰嘴角上扬短暂笑了一下,大致意思是这个问题他暂时不需要考虑,又问林一:“你们怎么忙成这样?”
林一想了想答:“我室友是晚上时间去运动,每晚十点多才回家,那个时间我差不多准备休息了。而我是早晨时间去运动,每早八点就出门了,那时我室友还没睡醒。所以有时一星期都见不到面。”
“什么运动?”世杰问。
“我室友跳舞,我跑步或是游泳。”
“你平时运动吗?”她问他。
“不怎么运动。”世杰答。
列车猛然停顿,林一往后退了一步没能站稳,便本能伸手抓住世杰的手臂。两人都愣了一愣,虽然表情没有变化,却都沉默了。
林一想,刚刚人多没扶手,也没空间好好站立的时候自己反而没有跌倒,现在明明有很多扶手,怎么却这么不小心。大致人一松懈,就容易出问题。
隔周公司几个年轻的同事一起打网球,世杰和林一都在。同事们两两一组双打,林一和世杰在对手位。世杰几个球轻松挥过来,林一完全招架不住。打完球后同事们一起吃饭,林一才知道世杰大学时是羽毛球校队成员,不仅羽毛球,网球和游泳也都擅长。
林一想起那日她问世杰平时是否运动,世杰否认,不知他在谦虚,还是把自己看得太低。林一低头琢磨了片刻,就是这片刻,让世杰在林一的脑海中和背景的人群分隔开了。
周一到周四,林一照常上班下班,上班前游半小时泳,下班后比上班还忙碌。偶尔听同事闲聊,得知世杰大学刚毕业两三年,在公司里业绩一般般,不如其他销售那么灵活,懂得随机应变。林一听听,但听完也没放在心上。
林一在职场兢兢业业近十年,做到了财务经理一职,和自己的同学相比,她在事业上并不算出色,但她觉得满足。一来是,自己目前的收入水平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劳动,二来她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再进一步她未必能应付得来。所以林一从没有过大富大贵的梦想。
她唯一所希冀的就是在为生计奔波之余可以多一点自由的时间。这自由的时间未必是为了做什么特定的事,它可以用来去看一场电影,做一道菜,甚至只是在天气好的日子漫无目的地走上一走。
当然,她也有特定的事要做。她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狗,只是看到它们,她都觉得开心。所以有时下班后她会去流浪狗收养基地做义工。基地在远离市中心的位置,所以这一来一回就基本消耗掉了下班后的大部分时光。不去基地的日子,她也会帮忙做一些基地的宣传工作,联络收养的人家或者去对方家中考察。这样一来周一到周四的晚上基本都被占据了,她只把周五的晚上空出来,觉得应该让自己放松下。
她去做义工倒也不仅是因为喜欢狗,她就是觉得自己的生活中需要一些超出自己生活的事。给予自己的爱和关怀给那些需要的狗狗便是超出自己生活的事。她永远记得当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去摸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时,那只流浪狗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柔情。一想到或许这是它生命中第一次被人摸头,她便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她还可以再摸一只,再摸一只……她当然知道对于这个世界受苦受难的小动物来说,自己的力量只是微不足道,但是她不在乎,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内心的满足,她也愿意付出。有了这样一件事支撑着,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也有劲了起来。她不再只是为了生计才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天世杰问她平时下班做什么,她没告诉他,因为她觉得她所想的这些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而且她也不想给人一种自己在做善事的感觉。她是在帮助狗,但是说到底她也是为了自己,所以不想听到一些诸如“你很善良”的评价。
家中的长辈问她,既然她这么喜欢照顾小动物为什么不生个小孩。她说生小孩的责任太大了,她希望的付出和责任只建立在她有余力的情况下,且要是主动和自愿的,不然就和她所追求的自由冲突了。可是孩子一旦生下来,不管你愿意与否,有能力与否,你都必须肩负起巨大的责任。而且小孩也没狗可爱。
林一从小就有主见,如今又是能独立负担自己生活的大人了,家里人也就不太干涉她的生活。
对于是否需要爱情,她不十分确定。但建立在她过往的经验上,她体悟到爱情其实就是两个人一起建立一段亲密的关系。爱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事物,而是需要人为去建立的。至于怎么建立,无非就是你付出一点,对方也付出一点,你再愿意为了对方吃一点亏,对方也愿意为了你吃一点亏。就像两块拼图一样,每一块都凸出一部分,凹进一部分,然后拼在一起。
其实不仅是爱情,但凡与人建立关系,都是这样一个过程。但林一他们这代人中有不少人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个方方正正的四边形,何苦需要为了和人建立关系做出如此许多的事情。当然,她也可以找个方方正正的四边形一起生活,但没有了那种凸凹的特征,关系也会变得相当松散,两个四边形没理由非要捆绑在一起过余生。
要说爱情和其他关系到底有什么不同,无非也就是多了一层荷尔蒙的作用。但荷尔蒙这个东西短暂且不需要唯一,如果可以把荷尔蒙和建立亲密的关系分开论,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对于林一现在的生活来说,她不需要与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至于荷尔蒙,能满足最好,不能满足也没太大影响。她当下最需要解决的,反而是星期五晚上去哪里这个问题。
五一假期后,空气变得干燥了起来,仿佛有人放了一盒巨大的干燥剂在天空中,把梅雨季的湿哒哒、黏腻腻都吸走了。林一走在路上,感觉到风把自己的头发吹得丝丝分明,而在梅雨季时,她的头发总也缠在一起,梳子梳开一阵,过会沾了空气里的水汽,就又扭在一起,无精打采地搭在她肩头。
这一星期,她总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出门去买一杯咖啡,卖咖啡的商店离办公室不远,但就这两、三百米的距离,她可以经过一个阳光满泄的路转角和一条凉风阵阵的小巷,对于久坐办公室的人来说,这便是难得的暮春的味道。
周五的下午,林一出门买咖啡,走到转角处正遇上刚刚见完客户回公司的世杰,世杰穿一件浅色的格子衬衫,深蓝色休闲裤,白色运动鞋。他低着头,眉头微微皱着,有点苦闷的感觉,但到底是二十几岁的年龄,再怎么苦闷也压不出洋溢出的青春气息。
他一抬头,看见她,问她去哪。她只顾着笑,忘记要回答。他看见她笑,便也笑了起来。时间仿佛静止住了,他俩停在那拐角处,如风推动海浪般,阳光将他俩的笑意推啊推,那笑意便荡漾开。
过了几秒钟,她才想起回答,说:“去买咖啡。”然后他俩交错开,继续走各自的路。
林一觉得奇怪,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或许天气太好,或许被世杰身上的青春气息所感染,又或者她看他苦闷,有心想通过笑容令他开心起来。
那天下班的时候,林一特意比平时晚走了一会,等电梯的时候,果然见世杰也走了出来。两人淡淡打了个招呼,一起走向地铁站。
“去哪?”林一问。
“回家啊。”世杰答。
“没约会?”
世杰摇摇头,又问:“你呢?”
“也是回家。”
“今天不去买牛角酥吗?”世杰问。
“哈,你还记得。”
“最近总听人提起那家面包店,想去看看,一起去吗?”
林一点点头。
从面包店出来,天还没全黑,林一侧过脸看世杰,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披萨。世杰略迟疑了一下,问:“去哪吃?”
他们在海边找了一间类似于快餐的披萨店,店里只提供披萨,啤酒和一些软饮,他俩叫了一份玛格丽特披萨,一份辣肉肠,两杯啤酒。披萨上得很快,林一觉得饿,几口就吃光了一片玛格丽特,又灌了几大口啤酒,才抬起头来看世杰。
“饿成这样?”世杰看着林一笑。
“饿,而且从下午开始就想着要吃玛格丽特披萨来着。”
“为什么?”
“没有什么原因,玛格丽特披萨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然后那阵番茄和芝士的香气,薄饼酥脆的口感就一直在脑子里转啊转。反正也不是什么难得的食物,就想着下班后过来吃。”
“所以你一早就计划好了?”
“一早就计划好今晚要吃玛格丽特披萨。”
“假如只有一个人也会来吃?”
林一侧起头想了一下说:“也会来吃,不过就只能点一份披萨。啤酒倒是会照喝,但天气这么好,一个人喝啤酒少点意思。”
“所以我是饭搭子?”世杰挑起眉来问。
“可以这么说,但也是因为觉得和你一起吃饭应该比一个人吃要开心些。”
世杰努了努嘴,露出一个带一些嘲讽的笑容。这是世杰标志性的表情,不熟悉的时候,林一会觉得这笑容让她觉得有点被冒犯,但渐渐地,她只觉得这是他的习惯,或许是因为害羞也说不定。
林一问世杰是什么星座。世杰答白羊。
“哦,那你生日刚过?”
“对,上个月。”
“25岁?”
世杰笑笑,不回答。
“许了什么愿望?”林一又问。
“希望有车有房。”
林一笑笑,不接话。
“你呢?”世杰问。
“我生日还没到。”
“那也可以有愿望。”
“希望可以发财出名。”林一答。
“出什么名?”
“当然是好的名。艺术家,慈善家,企业家,随便哪个都可以。”
俩人笑,然后咕噜咕噜喝啤酒。
“我去年倒是认真许过两个愿望来着。”
“什么愿望?”
林一低头想一想,说:“其实也谈不上是愿望,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期许。”
“什么期许?”
“第一不浪费食物,第二不路怒。”
世杰爽朗地笑起来,问:“你路怒?”
“非常严重,上到 80 几岁老人,下到 10 岁以下的儿童,如果挡着我路,都恨不得一把推开。”
“真那样?”
“当然没真推过,但会给人脸色瞧。有一次在我前面有一只晃着圆滚滚的屁股走得很慢的柯基,我忍了很久才没踢它,但是超过它后,还是转过头给了它主人一个白眼。”
“为什么是给它主人白眼。”
“因为他不该在高峰时期的路上放他家狗在路上慢悠悠地走,小狗能有什么错,是它主人不懂事。”
“你倒是挺明事理,那为什么要改?”
“因为每天都生气好几回,对身体不好,而且容易和人起争执,浪费时间又危险。总的来说,还是做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好。”
世杰又露出他标志性的努嘴表情,点了点头。
“那浪费食物呢?”
“有一段时间,我热衷于满足自己的食欲,只要有一点点想吃的东西,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吃到。而且我对食物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态度,只要有一点点想吃,就会下单,但我食量又小,所以经常浪费很多食物。我觉得食物也会有感受,所以常感到抱歉。本来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是件开心的事,但假如常常抱着抱歉的心情,那开心就大打折扣了。所以我下定决心,以后吃饭只点自己吃得完的分量。”
“所以如果今晚你自己来,就只能点玛格丽特披萨。”
“对,托你的福,我还能吃上腊肉肠披萨。”林一笑。
“那今年呢?”世杰注视着林一。
林一有些饱了,放下手里的披萨,专心致志地想世杰提出的问题:“今年似乎没有和去年类似的期望了,我觉得一切都很好。”
“就是对自己很满意呗。”世杰笑。过了一会,他又低头补充道,“可不是,你有房有车。”
“满意是满意的,但要说完全没有想要的东西,肯定也不是。只不过对于我来说,没什么是需要着急的。想要得到的,或者想要达成的,好好去做,耐心去做就是。不由我决定的,我也不介意等待,自然会有揭晓答案的一天。”
“等待什么,真命天子?”
“哪有什么真命天子。”
“你不婚?”
“哦,你说结婚。结婚是两家公司合并,哪需等待什么真命天子。”
“就是要条件相符了。”
“倒不一定非要条件相符,但起码能够各取所需,且具备长久结盟的意愿和基石。”
世杰撇了撇嘴,没接话。
“你这个年纪,还没考虑过结婚的问题吧?”林一问。
“老实说,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倒不是说想三心二意或者怎么样,只是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结婚。在没想明白之前,应该不会考虑结婚的事。”
“那恋爱呢?”
“恋爱我倒无所谓,但前女友听说我没有结婚的计划后一直耿耿于怀,讨论几次无果后,她提出了分手。倒也是可以理解的,大家对生活的想法不一致,没必要为了在一起强行扭转自己的想法。”
二人的酒喝完了,城市却刚入夜,海边的游客多了起来,两人的话题如剩在啤酒杯底的泡沫,扑腾几下后便沉寂了下来,只一会,就变成了留在杯底的无聊的黄色液体。人声鼎沸,湿气也随着夜色满了上来,海上的景物变得朦胧,人的意识也钝了起来。
第二周周二,全公司的例会结束后,林一收到世杰的信息,问周五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林一望向世杰,世杰没有看她。她回了句“好”,世杰便再没传消息过来。周五早上的时候,世杰问林一想吃什么,林一说暂时还想不到,下午或许就想到了。
下班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出办公室,沉默着等电梯,又沉默着等电梯降落到地面。以前没刻意约的时候反而有说有笑,这会反而刻意沉默着。等走出办公室的大楼,世杰才开口问:“去吃什么?”
“要不去我家吃吧。”林一转过头,看着世杰说。
“叫外卖?”
“叫外卖也行,或者我也可以简单做一点,总觉得在家喝酒舒服些,更自在。”
世杰没反对,两人便往地铁站的方向走。林一走在世杰左侧,看到他左侧的脸颊有些许红,世杰皮肤白,有时被风吹了或者长时间用脑,脸颊就会带出些红来,林一不知道他是不是出门的时候原本就是这样还是听了她说的话的缘故。
请世杰去她家吃饭并不是一早计划好的。林一定期会从网上订一批清酒放在家里喝,恰好上次订的清酒昨天晚上到了,林一今天记挂着试那清酒的味道,所以对外面的餐厅提不起兴趣。邀请世杰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同意,但是至少她自己是愿意的,对于她来说就够了。
林一用冰箱里有的材料做了泰式柠檬虾,西班牙土豆煎饼,又用烤箱烤了一盘日本小青椒,担心世杰不够吃,又煎了一张葱油饼,洗了一小盒番茄。
“请问这是中餐?西餐?”世杰看着桌上的食物,笑着问。
“反正外面吃不到。而且省事。”林一看了一眼表,做这餐饭也才用了半个小时。
她撕了一小块葱油饼,放了几个日本小青椒在上面,卷起来吃。“葱油饼和日本青椒是绝配。”林一对世杰说。
世杰也试着吃了一块,也觉得如此。两人把桌子上的食物都吃完后仍觉得不够,又一人抱了一桶冰淇淋,就着薯片吃。
“以后星期五如果没事的话,就一起过吧。”林一转过头对世杰说。
“什么叫一起过?”世杰放下手中的冰淇淋,问。
“一起吃饭,就像今晚这样。”
“就只是吃饭?”
“一起做别的事情也可以,就像情侣那样,但只是星期五晚上。”
“那星期六一早呢,我像灰姑娘一样逃走?”世杰挑着眉毛问,看不出来他对这个提议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倒也不用逃走,一起吃早餐也没问题。”
“所以我们并不打算做彼此的情侣,只是像情侣那样一起度过周五晚上?”世杰似乎还在理清思路。
“基本是这样,也不见得每个周末都一起度过,如果某个周末一方有事情就提前取消约会。将来如果某一方打算和其他人进入恋爱关系的话,这个周五的约会也就自动终止。”
世杰沉默着不说话,林一看着他的眼睛等他回答。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觉得比现在更好。”
“比现在更好?”
“就是一起过星期五比一个人的星期五晚上要好。也没什么副作用,至少我想不到,你能想到吗?”
“我也想不到。”
“那和我一起度过周末开心吗?”
“觉得应该会开心。”
两人不再说话,低下头继续吃冰淇淋。
周一下班,林一独自搭地铁回家,负荷运转了一整天的大脑此刻浸在这沉闷的车厢中,让她进入一种半悬浮状态。她想起那日在地铁中二人靠很近时世杰脸上尴尬的表情,又闪过那日阳光下他咧开嘴笑的样子,再一眨眼脑海中出现的又变成了一会要买的矿泉水牌子,煮意面沸腾的水和飞速运转的洗衣机,忽然她脑海中出现一首歌,一首十几年前她独自在异国求学时最喜欢听的歌,她拿出耳机,用手机搜出那首歌。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再挤逼都不放开。祈求在路上没任何的阻碍,令愉快旅程变悲哀……”
她也曾为爱情祈祷过,想来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