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尘日


文/阿虎

 

在北京做保姆的海萍,在雇主老太的不舍中,试图推荐在老家的闺蜜李穗去顶春节期间的班。可李穗的家人却不甚同意。最终海萍退掉了车票,李穗牵起了家人的手。


1

五颜六色的面点,菠菜绿,桃花粉,巧克力棕……一个个胖嘟嘟,有型有款,看着真是让人说不出来的愉悦。“日子,就该过得有滋有味一些。”看着海萍的微信视频号,李穗心里禁不住发着感叹,连续点了好多个赞。她终于放下手机,捶着发木的腿,从灶台边站起来,掀开面盆罩布看了看。面发得油光发亮,散发着酵母香,密集的气孔遇冷,正急速收缩下去。

门帘忽然掀开,一根绑着笤帚疙瘩的竹竿戳了进来,母亲正顶着报纸船帽,自暴土扬尘中走进来。李穗忙把罩布盖了回去,以防面吃到灰。已是腊月二十四,母亲一大早就起来收拾院子,一整年的浮土和沉渣去除,院子内外像重新被剥开了一样。母亲放下竹竿,伸出通红的双手,贴着煤炉的吸筒暖了暖。李穗重又划开手机,把海萍做的面点给母亲看,试图激发母亲也做些新花样。母亲扫一眼,说:“挺好,就是花里胡哨,有点儿吃饱了撑的。”一嘴就回掉李穗刚刚萌芽的心气儿。每年腊月蒸年馍,无一例外,李穗都插不上手做事,想都不用想。插手,便不入母亲的眼,准碰钉子。快五十的人了,但在母亲眼里,却还是个活计总递不上手的黄毛丫头。

“面碱下不好,下多了一锅黄,下少了一锅酸,连过路大仙儿和流浪狗子都嫌。”每年,母亲总这么唠叨,李穗也总这么听,听得耳朵直出茧子。

明亮玻璃上震动着一只醒盹儿的苍蝇,笤帚疙瘩忽然上扬,只听“拍”的一声,苍蝇瞬间落地。“死不死。”母亲随即上脚一踩,除之而后快,十分干脆。撤回的笤帚疙瘩转而竖立,绕着屋顶的墙角,缠下一圈废弃的蛛网,终于停歇下来。

“起开点儿。”母亲把坐在炉膛边的李穗请走,掀开了大蒸锅的盖子,添了半锅清水。锅盖盖好,母亲摘下船帽当火引子,给柴火炉膛生起了火。膛灰下有火种,只十几秒钟,火就旺起来了。

“面发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

母亲去洗手,李穗也去洗手。面发了一整晚,这个点儿起锅蒸,一蒸大概就是一整天。按照往年的传统,用来献祭的枣糕面食不能少,自食的馒头包子倒可缩减。自父亲去世后,亲戚往来也少了,做多了,太可惜,也没那么多张嘴能消化掉太多的馒头疙瘩,回头准是发霉。母亲的手肘挂着关节炎很多年了,每年此时,李穗都会来帮忙揉面。不让上手下面碱,但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才把黏糊糊的面团从门盆里抠出来,铺在案板揉了几下,母亲便驱赶着她去擦后窗的玻璃。

“窝窝囊囊,看你就揉得不得劲儿。”顽固的小老太太绕着面案活了一辈子,怎能轻易脱离“战场”。嘁里咔嚓,面板被揉按得“咚咚”响。这声响让李穗心安。

李穗很听话地去擦玻璃。乡下的房子容易透风,玻璃外层罩一层半透明塑料布。“先把油布拆了再擦,玻璃外边最脏。”握着湿漉漉的抹布李穗还没站定,又听到母亲在远程发号施令。

“锤子呢?”

“自己找。”

李穗找到起钉锤,绕到房后,一阵忙乱。拆完一圈钉子,塑料布整个落了下来。拉开窗户扇儿,李穗开始擦拭。远远地,玻璃上映出公交车的影子,正在五十米开外的十字路口停靠。有三五个人下车,李穗一眼就发现穿枣红色呢子大衣的海萍。李穗这才想起来,海萍前几日发过微信,就这两天的火车。只听海萍远远地喊:“穗儿!”李穗继续擦玻璃,待海萍叫第二声才转头,假装观察着。

“装啥没看见啊?”海萍拖着拉杆箱,兴冲冲跑过来,齐到膝盖的高筒靴欢快交替着,“咯咯噔噔”戳着路面,拉杆箱潇洒一丢,手摁着岔气儿的腋下,笑说:“就那么待着,也不接姊妹一下,跟个榆木疙瘩一样。”

“有手有脚的还要人接?”

海萍立即伸出手,在李穗肩头敲一下,“你个死女子!”

李穗故意眯起眼,细细打量着,“我当是谁呢,以为是谁家回来的新媳妇呢?”海萍浑身上下鲜亮无比,刚烫过的头发服帖披在肩头,文过的深棕色眉毛深刻捉着额头,透着美容高科技的光芒。李穗捏过海萍带着啫喱的发丝,扯一下,又丢出去,“看把你给时髦的。”

“过年嘛,总要把杂毛收拾一下,平时才不这样呢。”海萍脸上挂着旅途的疲惫,嬉笑着,“咋?又来帮你妈和面?”

“是啊。来了,又不让上手,年年这样。”

“架不住老太太疼闺女啊。”海萍忽然看向窗内。李穗的母亲已踅摸着话音,糊着两手面,正走到窗下。

“海萍回来了?”

“回来了,姨。”

“还走吗?”

“就是专门回来过年的,还走个啥?不走了,请过了假,待到正月十五。莹莹去年结婚,新女婿才头一年上门,怎么也得在家支应一下。”

“那是的。”

“身体可还好,姨?”

“好,能吃能睡。就这手肘的老毛病难缠。”老太太支着面手,用手腕蹭起袖子,让海萍看到贴到已经起毛边儿的膏药。

海萍说:“我这也是常年用膏药,透骨贴,还怪好用的。我给您拿两贴试试。”说着就放倒拉杆箱,要拿膏药。

老太太忙说:“不用,不用,海萍!穗给买的,也还管用,家里一堆膏药呢。”

李穗也拦住了海萍的手,“你告诉我牌子,我去买。”拉杆箱的盖子却已裂开。

“我这都是专用贴,人老中医专门给做的,是那种老膏药,市面上根本没卖的。”海萍划拉着行李,北京烤鸭和稻香村抛了满地。

忽有人喊“海萍”的名字,海萍忙抬头应一声。是海萍她哥。她哥来接她,在十字路口找半天,没找到人。

“跑这儿磨蹭来了!”

“马上!马上!”海萍翻找一阵,终是没找到,抱歉地笑笑,“我先回去,找出来,一会儿过来送。”海萍快速收拾好拉杆箱,甩着大波浪,向她哥的车子跑去,像个跳脚的小女孩。

“回头我也得去烫个头。”李穗嗅了嗅手指,手指上还残留着海萍的发香。母亲已消失在窗下,压根没听到。

 

2

下午,海萍来送膏药,还带来一盒稻香村。母亲很欢喜,换了膏药,还吃了点心。母亲不停夸海萍有出息,李穗有点儿妒忌。母亲一嘴的赞美话儿总是习惯亮给外人,从小到大,李穗着实难讨到口彩。她把母亲请走,单独和海萍相处。她带海萍去了偏屋,李穗没出嫁时就住这儿,墙上留着泛黄的四大天王海报,还有落灰的绢花铃铛,是当年她和海萍一朵朵亲手制作,屋里处处是少女时期的记忆。海萍好久没来过了,看一切都新鲜。两人热络聊着从前,有一搭没一搭的。偏屋没炉火,冷,李穗找来一床棉被,两人各扯一头,上了床,盖了腿面,靠在了床挡板上,像是回到了从前。又聊到了现在,李穗嘴笨,海萍则嘴阔,天南地北,捞起什么聊什么。海萍在北京当住家保姆,已服务将近四年,稳定,舒心。服务对象是一位八十七岁的老太太,首师大的老教授。

海萍说:“老头死得早,儿女都在国外,连电话都很少打。去年中过一次风,有点儿后遗症。吃饭也不挑,心态是真的好,每天还要工作,写回忆录。除了洗洗涮涮,就是帮她遛遛小狗,陪她去学校参加个活动啥的。”

“怪不得闲得天天发面点视频呢。”

“哪儿啊,是家政公司鼓励我发的,说是我面点做得最好,也教教别人做,这才发的。我哪里是会讲课的人,就随便讲,随便发,还去现场亲授。结果元旦的时候,还把我评成了业务标兵,去区里参加职业演讲赛,一讲居然就讲成了第一名。区书记还和我握手,发了奖杯和奖状。”

“看你把你美的,臭显摆!”

“也允许我得意一下嘛。我这种上学时候从来都垫底的料,居然能拿上奖状,真是破天荒。都快五十了,让人夸得跟花儿一样。陈教授也夸了我呢,还说要把我写在回忆录里。”微信提示音嘀嘀响起,海萍查看一下,眉头忽然皱起,“这老太太,可咋办啊?”

“咋了?”

“没事。我先去回个电话。”

海萍掀开被子,溜下床,去院外通话,怕偷听似的。过一会儿,眼睛红红地走进来。李穗问是怎么了。海萍摇摇头,不回应,在琢磨事儿。老太太和海萍交好,亲如一家,海萍才回来一天,老太太就不安生了。老太太对家政公司安排的共享保姆很不满意,偷偷向海萍告状。海萍安抚一阵,老太太竟哭了。

海萍握着手机,叹一口气,这才说:“老太太牙口不好,就爱吃一口面鱼儿。替我的人去了以后,连面鱼儿都不会做。排骨也炖柴了,老太太一嘴假牙,哪里能咬得动。愁人。”

“面鱼不挺简单的吗?”李穗抓来一把瓜子,分一半给海萍。

“是啊。是个安徽小媳妇,看着挺水灵,可就是笨得跟贼似的。都告诉她方法了,就是学不会!”海萍在齿缝间压一颗瓜子,愤愤嗑下去,“可能也不是吃饭的事儿。老太太不是那种脆弱的人,毕竟是文化人。往年都是我陪她过年,今年就她自己了,儿女也不在身边,这么一想,也许就把自己想难过了。”

“那还不如带老太太来你家过年呢。”李穗半开着玩笑。

“不是没想过。”海萍是有心把老太太带回家,但一思谋,这么远,又那么大岁数,出点儿什么事儿,实在是太担责任。老太太也想来海萍家看看,海萍的女儿莹莹结婚时她就想来,但到底力不从心,怕给海萍造下麻烦,也只能是嘴上说说罢了。

海萍唉声叹气,说:“我是不该回来……可不回来,莹莹要噘嘴,婆家还要挑理,莹莹在人门里也不好做。怎么都难办。”

李穗忽然说:“你作难,那我去替你好了。”

海萍一愣,“你?”

“对啊,就我。”李穗望着海萍,很认真地说,“保姆,我也不是没当过。伺候老人,我也不是没伺候过,吃软吃硬,我都能拿捏。我爸都是我伺候走的呢。”

李穗是当过保姆,但已是六七年前的事儿,那阵儿,她和海萍一同去参加妇联的职业培训,培训完,海萍即去了北京,李穗则贪图离家近便,便在距家三十公里的市区找了工作,满打满算也有两年的职业经验。之后,儿子龙飞结婚,她才回到家。之后,孙女出生,她便留在县城帮忙带孩子,直到去年才回到村里。

海萍摇着头,飞着瓜子皮儿,“快别开玩笑了,你们家苏勤亮能同意?”

“他们工程队转到唐山曹妃甸了,来年还得早走开工,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妙婵在北京上大学,找了实习,也不回来。龙飞拉家带口从县城回来,我还得烧大暖,不够麻烦的。北京,我还没去过呢。正好去了,和女儿一起过年。妙婵放寒假那阵也说了叫我去呢。”

“妙婵上大学,你没去北京送啊?”

“没有。都怪苏勤亮。当时他有个朋友也要去送孩子,苏勤亮多嘴,就让人家搭我家的车,结果车里愣是再挤不下一个人,我只好就是没去。”李穗至今遗憾。

海萍的眉头舒展了许多,说:“你要帮我去顶班,准成。我和老太太还提过你呢。她喜欢我,一准儿也喜欢你。你要去,我才真正放心呢。”

李穗马上说:“那你快和老太太说啊。不就做几顿饭的事儿,简单。”

“不和苏勤亮商量一下?”

“不商量!每次一商量,他都拖我后腿。来年,我也想出去找点儿事儿做,在家待得都闲出病了。你要肯带带我这个雏儿,我也就留在北京了。”

“瞅你那憋屈劲儿。”

“你先帮我订票吧,去了之后再和苏勤亮说,就说是妙婵叫我去的,过完年再回来。他再怎样,也不能挡我。”

“拿定主意了?”

“定了。”

“行。”海萍快速查了订票软件,说:“运气真好,明天下午就有票。”

李穗说:“快订!我把钱转你。”

海萍先下了单,但没付款。趁着间隙,和老太太进行了视频通话,征求意见,是否可以让李穗去替她二十天班。李穗蹭在海萍旁边,主动示好,在电话里愉快地叫老太太陈阿姨。老太太眉开眼笑,十分欢喜,说:“来吧,孩子。你来,我给你包大红包。”李穗一点儿也不难为情,看着老太太温和的笑脸,自信有能力去胜任那份工作。

挂断电话,海萍又起了犹豫,说:“我看你还是和苏勤亮商量商量,不然显得我这也太不会做人了。”

“放心,不会叫你为难。顶班的事儿,我一个字也不提。”

“说定了?”

“定了。”

“那行,车票我包了。”

海萍付了款,把电子车票发给李穗。

 

3

李穗有些兴奋,满脑门子热汗。之后,她找了借口,辞别正给枣糕点红点儿的母亲,回到了自己的家,着急忙慌收拾起行李。

她压根没听海萍的,和丈夫,儿子、女儿一个都没商量。她是个温吞性子,总被人当作没主见,还被母亲起了个外号:窝囊穗儿。这一次,她想丢开“窝囊”,洒脱一回,等离开家,坐上火车,到达北京,再把事儿说出来。她照了照镜子,捋一下鬓角的几丝白发,就觉得自己也该像海萍一样去烫个头。往年,她不是没烫过,但母亲很不喜欢一脑袋卷毛。母亲常年是劳动妇女的“解放头”,一剪刀铰下去,像秃尾鸡。她就要去烫,搞它个一脑袋卷毛,谁也管不着。她去了村口的理发店,漂染了酒红色,烫了满头大卷儿,回到家,把过年准备的新衣服穿起来,踩起长筒靴。去北京,她得盛装去。沉闷的乡下的年,滋味一年淡过一年,她很想搞出点儿滋味出来。甩着大波浪,站在立柜穿衣镜前转来转去的时候,忽然就接到儿子龙飞的视频电话:“妈,听说你要去北京?海萍姨还帮你订了票?”

李穗心里顿时一暗。

“你咋知道的?”

“姥姥告我的。”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千算万算,竟忽略了母亲这个“大奸细”,一个爱听墙根的“解放头”妇女。

儿子随即拉了群,把爸爸和妹妹也拉了进来,一家四口人同时出现在手机页面上。烫了头的李穗一瞬间如同被处刑。苏勤亮拉着个黑脸,说:“咋想的?去当保姆?你去过北京吗?你伺候过八十七的老太太?大过年的,万一伺候出来个好歹,你说咋办?我是挣不到钱养家了要你出去干活?海萍,那个大傻冒,在北京才混几天就蹦跶起来,就会出馊主意!你叫她赶紧把票退了!”

妙婵也跟着说:“妈,北京太大了,人也杂,在别人家干活,总要看人脸色的。你七八年前在市里不也干过?每次看完人脸色,你不都要哭鼻子。大城市人对保姆的要求更高,你更不好受。你不要听海萍姨那么说,因为她必须得干活啊,因为莹莹爸是酒鬼,挣不到钱,就指着海萍姨过活呢。”

苏勤亮说:“我找了熟人的顺路车,二十七就回家。妙婵,我叫她不要实习了,顺路车路过北京,也带她一块回去。过年怎么能不在家过?开了这个头,以后的年还怎么过?”

儿子也附和:“老爸说得对,年就得家过。老妈,你在家快把大暖烧上吧,我一会儿就带媳妇和娃回去。”

父子三人早一块通过了话,简直一个鼻孔出气,这会儿合伙来“围剿”李穗一个。

李穗闷着气,想爆发,窝囊劲儿上来,很快就哽住了,“我是不能做一回自己的主。”

苏勤亮觍着脸说:“咱家里里里外外不都是我媳妇做主!每年,对联怎么贴?花馍怎么做?菜怎么买?亲戚怎么走?压岁钱怎么给?不都我媳妇做主?”

“你们就只是劳动我一个……”

儿子说:“我们想劳动啊,每年你也不让插手,跟我姥姥一样。”

李穗是有这毛病,跟母亲一模一样的毛病。她一声不吭,任由那父子三人发表劝阻言论。苏勤亮已在唐山备下不少海鲜年货,热热闹闹,一一叫李穗检视,说:“看哪,媳妇,要是你偷偷摸摸来了北京,我这些东西可都瞎在这儿了。”

李穗的白眼快翻到了天上。苏勤亮继续献殷勤,前一阵子工程队驻扎天津,给妻子买的翻毛领皮大衣也提前亮相,“瞧,等我媳妇穿上,比天津大姨不差。”

“讨厌。”

苏勤亮生就一张好嘴,十九岁就将她“骗”到手,小包工头太能干了,常年四季就落李穗一个人在家里忍受幸福的孤单。但话说回来,她得承认,丈夫是疼她的。

家庭会议终于结束,手机总算恢复宁静。抚摸着发烫的手机外壳,李穗一时也没勇气和海萍说退票的话。没过多会儿,海萍倒先打过来电话,说:“穗儿,我已经帮你把票退了……龙飞刚来过了电话,把事儿和我都说了。”

李穗喉咙里哽着咸涩,怎么也说不出抱歉的话。海萍说:“没事……也怪我,咱俩当时聊兴奋了,我才把票买了。大过年的,都团团圆圆的,去人家里去伺候人,也不太像回事儿。”

“那你那边咋办?”

“让家政公司想办法去换人吧,反正我要在家接新女婿……你想去北京,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但要去北京工作,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人啊,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说实话,穗儿,你比我享福。”海萍一阵絮絮叨叨。

李穗咂摸着。人常说,身在福中不知福,可能说的就是她这种情况吧,可昏昏然又总觉得日子里缺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她也说不太清。结束了和海萍的通话,李穗躲进了卧室,趴在枕头上,竟忍不住哭了一场。哭完,心里亮堂了许多。躺着,空荡荡的,无思也无想,身上落满了窗子里渐渐透进的夜的凉。“咻……噼啪”,隐约传来放花炮的声响,随后引来一群孩子的欢闹声。一辆小三轮自后窗驶过,伴随着扩音器里的叫卖声:“花炮,糖果,瓜子,花生啦……”小三轮的“突突”声逝去之后,换之渐渐驶近的机动车声。李穗能听得出来,是儿子的车。她擦擦眼角的泪,摸着黑,迎出了大门,儿子的车驶近,她整个被车灯光罩住。她眯缝着眼,儿子一家下了车,孙女欢快地喊着“奶奶”,像一只小鸡扑了过来。

儿子儿媳大包小包,紧随其后,儿子轻推孩子的后背,“快亲亲奶奶!”活泼的小女孩伸手一够,便灵巧地窜上奶奶的怀,小嘴快速在李穗的一边脸上润湿一下。与此同时,李穗的另一边脸上也忽然一热,是儿子的脸贴过来了。

“老妈,屈着你啦。”儿子轻轻地说。

“坏小子!躲也躲不掉!”李穗腾出只手,把儿子的脸推到一边,同时把孩子送出去,“抱孩子吧,怪沉的。”

儿子嘿嘿傻笑着,接过女儿,蹭在母亲身边,续了媳妇的手,一家人臃肿成一块,向幽长的门洞里走去。门廊下,忽有微风拂过,“叮铃铃”,一阵风铃的脆响。

责任编辑:讷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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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虎
阿虎  
编剧,小说作者,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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