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夜夜


文/唐冲

 

远方的朋友,这是我的一封信。关于秋天,关于旧人,关于生活的分岔路。


阿宏,你好。

国庆以后,手机收到气象局发来的降温预警,说新一轮冷空气即将来临,没过几天,果然刮起了大风。成都就是这样,季节交替时好像没有缓冲,夏末时忽然来一场冷雨,几阵凉风,大地一夜间空旷而冷清,等人们渐渐醒来,钻出热烘烘的被窝,打个寒战,秋天就来了。起风的那天晚上,我难得休息,去市场慢慢闲逛,买了不少菜,准备好好做顿饭,但提着菜走出市场时,路边的风依然奔忙,卷着落叶和垃圾匆匆掠过,像着急赶路的旅人。回到家,我切好配菜,调好料汁,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又忽然泄气,什么都不想做了。夜里我喝了点酒,躺在床上,头脑昏沉,思绪芜杂,听着窗缝的呜咽和枯叶撞击外墙的破碎声,忽然很想林舒。

林舒以前问过我一个问题,到底要怎样才算长大?那也是秋天,刚刚下完一场换季的雨。问这话时,她双眼红肿,刚和家里吵完一架。记忆里,似乎只是因为一件小事,但她爸妈很擅长对子女做服从性测试,且频率极高,小事也不比大事轻松。我陪她逃课,学习精卫填海,在校外的公园朝河里扔石头。扔到没力气了,她突然这样问我。我说我也不知道,最好不要长大,长大就分开了。她问为什么。我说,第六感。她扑哧一笑,挥手拂过我脖子,说,蚊子快撑死了都不知道痒,你把五感先整明白吧。我摸摸蚊子包说,我这是有爱心。她说,那爱我吗?我说,又想干嘛?她说,今晚上我们别回学校了。我说,没带身份证。她说,不用身份证,走。

林舒不知从哪儿借来一辆电瓶车,让我带着她离开这里。我问她往哪儿骑,她说随便,骑到没电为止。我又问她,那怎么回来?她还是说,随便,你怎么这么多事?于是我们跨上车,向南走。成都往南是天府新区,那时几乎还是座空城,沥青路黑得发亮,两侧的楼盘孤独矗立着,空荡且寂静。我们迎风向前,晚霞在前方落下,路和风景渐渐流淌起来,像一条朦胧的河,我们则成了一艘小船。那辆电瓶车最高时速只有三十,但我轻快得像能飞起来,或许每个人都有过那样的日子。她一路上很安静,从身后环抱我,脸颊贴着我的后背,又渐渐在我的衬衣上沁出一小块温热的潮湿。我意识到那是眼泪,停下车,问她怎么了,她在身后摇摇头,说,继续骑。于是我便继续骑,直到暮色西沉。我们在一块未开发的野地边停下,她下车走去,茂盛的野草比她还高,在风里摇晃着,发出干枯的细响。她站在草边,像是将要独自探索原始森林的人类。她问我,去看看吗?我说,可能有蛇。她没再开口,看我一眼,转过身,径直走了进去。

我就是在那一刻意识到,尽管我和她总喜欢做那些比上床更亲密的事情,但我们之间仍然横亘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那时她睡眠和肠胃都不太好,不至于病怏怏的,但身材瘦小,像摇摇欲坠的黄叶,很容易被风吹掉。但她又有一双摄人心魄的发亮的眼睛。她对那些纯粹的事物有近乎偏执的认同和喜爱。我和她是一个专业的同学,但在选修课上认识。有一节课,讨论什么才是健康的感情。她站起来说,有一种人,从来不会真正爱上什么,他们只是喜欢被爱和被认可的感觉,所以谁爱他们、追捧他们,他们就爱谁。还有一种人,喜欢把爱变成商品,亲人、爱人、朋友、理想,都只是客户,所以他们热衷于权衡利弊。他们都是可怜人,因为他们不但空虚,浮躁,还很贫瘠,因为这样的爱拿不出手,也因为这种拿不出手会让他们永远得不到真正干净的爱。当时我坐在她前面,回过头,就是那双眼睛,真挚,坚定,明亮。她对世上存在这样的爱深信不疑。我知道人是复杂的,爱也是复杂的,但因为这双眼睛,我还是动摇了。

我缓了缓,跟着她的背影走了进去。

那片野地其实很小,步行几分钟就能穿过。野地另一头是条小溪,泥沙比水多,浑浊厚重。我们找了块石头坐,天色已经暗下,月亮还没升起,世界正在浓郁的深蓝中一点一点隐去。晚上的风有些凉,我问她冷不冷,她摇摇头。于是我们就那样安静坐着,等待夜晚,或者说等待月光。那时我们已经快毕业了,我突然很想和她聊聊关于未来的事,但她只是盯着脚下的溪水,我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提。

她并不是没讲过关于未来的事,相反,她对自己的未来看得比我更清楚,每一步也都走得更扎实。她选择学新闻,是因为高中很喜欢一些热衷于宏大叙事的非虚构作家。她认为真实的新闻比虚构的文学纯粹,也认为平静克制的叙述比故作高深和歇斯底里真诚。我们恋爱后,她才告诉我她很想去北京当记者,因为她觉得只有在一个国家的心脏,才有机会接近这个国家的灵魂。其实我们已经学过,从新闻行业的基本性质来看,就很难说是纯粹真诚的,但她仍然相信。她真的是很好的人。尽管她时刻因为找不到自己生活的核心而苦恼,但她仍然会保持天真,仍然不遗余力地热爱这个世界。

谈到理想的那天夜里,我们躺在酒店床上,兴奋地讲这些大话,丝毫不觉得害臊。那家酒店在老城区,环境不大好,空调声音很大,楼下就是一家烧烤摊,整晚都有人划拳,但房间里面又异常安静,我几乎只听得见她的声音。她软在我怀里,说了北京,说了很多对人生的憧憬,比如一定要去天安门看升国旗,一定要去地坛走走,因为她很喜欢史铁生。又比如多少岁结婚,多少岁出国看看,多少岁完成事业目标,多少岁离开北京,找个宜居的小城市生活。最后她说,毕业了我们一起去吧。但我沉默了。我不敢回答。离开学校以后,我还有太多需要承担的责任,我没有信心兼顾。她大概从沉默里听到一些如同幽灵的、游离在爱情之外的东西,于是轻轻脱开怀抱,平躺着,久久地盯着天花板。房间里的沉默和月光一起蔓延。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像生锈的齿轮突然开始转动,又突然被厚厚的锈迹卡住,空气里只回荡着钢铁碰撞的冰冷回声。

那以后,我们默契地避开了一切关于未来的话题。有时她甚至很亢奋。为什么要谈未来呢?她说,还这么年轻。她目光如炬。有时候,我会意识到,我和她是一样的人,我们除了一颗真心,什么都没有。因为这双眼睛,我反反复复地看到终将到来的分别时刻,又反反复复地爱上她。

那天我们一直在野地边坐到十点多,离开时,才发现电瓶车只剩几公里续航了,于是就近找了家不用身份证的旅馆。旅馆是栋等待拆迁的民居,房间可以用破败形容,除了被褥,一切都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我们很快洗漱好,她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月光从天蓝色的窗户里进来,在角落铺成明亮的地毯,她没上床,而是站在月光里,静静地看我。半晌,她说,我已经联系到工作了。我说,什么?她说,记者,家里给我介绍的,去北京实习,可能从编辑做起吧。我一时无言。她说,你呢?我像是犯了错,低下头,想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她问我,你是不是怕?我沉默。她又问,你在怕什么?我说,睡觉吧。她不再问了,躺上床。我们背对着,都睡不着,片刻后,她忽然说,我也可以不去。我愣愣,说,你那么想去,为什么不去。她说,我和他们吵了一架。

我这才想起她白天问我的那个问题。到底要怎样才算长大?可我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我们沉默良久。她说,开始以为能自己做主了就是长大了,后来又以为学会了牺牲就是长大了,但好像都不是。我轻轻抱住她。她开始哭泣。

她去北京那天,我到机场送她。天府机场很大,但仍然人潮汹涌。这个世界有太多人了,太多命运,太多故事,太多情感,密密麻麻,又空空荡荡,站在人群外,总是感到空寂,这种空寂又总让人心生惶恐。分别前,我打了半天腹稿,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一切顺利。她似乎看得出来,露出笑容,抱了抱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回市区的路上,我收到她最后一条微信,谢谢你。我才明白,原来她也早想到会有这一天。她比我更勇敢,更真诚,更纯粹。我在聊天框上停留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回复。关掉手机,地铁轰鸣着,黑暗的隧道像河流,我戴着耳机,望着窗户里的自己,仿佛看到了她的眼睛。我知道,生活就要开始了。

开始了,就不会再结束。

风声一直没停,我醒了点酒,起床喝水。窗外的路灯仍然亮着,街道湿漉漉的,泛着潮湿的光。我在心里算了算,林舒的问题是四年前的事,四年过去,我还是不知道答案。我有的只是一些新的感受。那天以后我们默契地断了联系,但不知是不是受她影响,我没有走上当时以为的路,上班,下班,买菜,做饭,为了家人、车房和一种可靠的生活牺牲自己的灵性,在日日夜夜里,恍恍惚惚。在时刻悬浮的不安中,我做了另一种选择。对新闻失去信心,就开始写作,对爱失去信心,就独自生活,对自我失去信心,就走在人群之外。收获不算多,好在失去的也不算多。我想如果人的一生注定是重复,那更应该把这种重复定格在一个还有生命力的瞬间。

但不可避免地,那些生命力仍在日日夜夜的重复里渐渐淡去,让人惶恐的不安也仍然横在眼前。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长大,也不知道这能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难免有些遗憾,在我们分别以后,在又一个秋天到来之前。

那场雨下了整整两天,雨停后,秋天真正降临了,白天变得很短,天空越来越阴沉,路人换上厚衣服,打着喷嚏匆匆经过,树下也堆起了落叶,和泥土一起慢慢腐烂。其实我不太喜欢秋天,因为秋天的性格太像人了,很荒凉,但又似乎隐含某种希望,比起冬天的冰冷、夏天的燥热、春天的温暖要复杂太多。我什么也没想,很快又回到忙碌中,回到了我的路上。有时候向前走大概也是种逃避,因为回忆和诗歌一样,是生活里的危险事物,而只要低头赶路,任何季节都会很快过去。

十月中旬,我出差去内江,途中看到一条老朋友的朋友圈,一个胖子搂着烟花的自拍,他对镜头比着剪刀手,笑容灿烂。我这才想起,他就在内江。胖子是我高中同学,高一还没读完就辍学,因为母亲生了重病,辍学后他和他父亲一起在老家干工地挣钱。离开老家前,他找过我一次。那时我整天晃荡,几乎不回学校,我们半年没见,他因为工地生活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我差点没认出来。他仍是笑呵呵的,说就要去福建了,临走前请我吃顿火锅。我以为她母亲病好了,锅底端上来他才说,已经走了。那天夜里我们酒足饭饱,在县城里醉醺醺地闲逛,一直走到嘉陵江边,他在一棵很胖的树下告诉我,从没想过自己是这么离开学校的。他觉得他的路本该是从村小读到镇中学,镇中学读到县里的普高,在最普通的班,用最普通的成绩,考上一所最普通的大学,毕业以后找份普通工作或者开家普通小店,最后娶一位普通姑娘,建立一个普通家庭,让自己的孩子离开大山。现在一切都变了,但这种变化是好的。他说他从没觉得自己这样轻松过。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了,你明白吗?

那以后,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也很少再联系。我只知道他后来做过一些很勇敢的事。第一年,他用一年的工钱买了辆摩托车,去了西藏,返程时又跑了趟西北大环线。第二年,他鸟枪换炮,卖掉摩托车,买了辆坦克300,每年夏天开着车环游各地,朋友圈动态从不停歇,但去年开始又销声匿迹了。前年春节,我们在县城偶遇,我才得知他谈了女朋友,去了内江,改行做餐饮,开了家小铺面的卤味店,准备以后在那儿定居。我问他,没见你出去玩了?他笑着说,没啥时间了,有空来内江,尝尝我手艺。

我给他朋友圈点了个赞,正准备评论,他突然发来消息,问我在哪儿。我说,你猜。他回复一个憨笑。我打开地图,准备发给他位置,看看距离多远,他接着发来下一条消息,你手头宽裕吗?家里有点急事。我愣了愣,退出地图,不知该不该回。他又说,我给你打个欠条。我犹豫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句,不方便的话也没事。我想了想,还是回他,什么情况?这次隔了很久他才回复,一言难尽。我说,我在内江,可以聚聚。他立刻回复,好啊,你在哪儿?我发给他位置。他说,不远,难得见你,来了必须喝点,你在那儿等着,我马上来接你。

等待时,我有点后悔,不知他出了什么事,要借多少钱,多了少了,于我于他,好像都不太合适。半个多小时后,他骑着一辆摩托车从远处驶来,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他身材又胖回去了。停下车,他有点激动似的,双手拍住我肩膀,说,真是太久没见了,你好像也胖了。我说,天天坐着,缺乏锻炼,新买的摩托车?他说,哪儿有钱买啊,坦克都卖了,换这个二手两轮,反正也没机会出远门了,够用了。我说,什么情况?他说,先去我那儿吧,边吃边聊。于是我们跨上车,往城外驶去。

夕阳悬在天际,冷风擦过脸庞,摩托轰鸣着,有点过去我载着他兜风的轻快感觉了。我渐渐放松下来,问他,是不是你那小店干不下去了?他苦笑道,店去年就关门了,我现在给人打工呢,做水电,活少,还不自由。我问,出啥事了?他说,去年我爸病了,尿毒症,我家也没买医保,硬花钱治,哪个治得起啊,没办法。我说,车也是那会儿卖的?他说,贷款还没还完就卖了,才开两年,四万多公里,算上贷款,亏了小十万。我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又说,说实话吧,的确是没办法了,不然没脸跟你提。我说,你那个女朋友呢?他这才笑了,说,她倒是挺好,没走,就是日子难了点,她在服装店干营业员,跟我加一起,一个月能有一万多,但是抛开我爸那块,每个月的房租和生活挺紧张的,信用卡,花呗,都快套完了,现在这个环境,想干点啥又不敢,你现在怎么样?我说,比以前强,就是累,越来越没精气神了。他笑着说,开玩笑呢,你这动动脑子都累,那我们咋活?我说,都不容易。他说,还写东西吗?我说,写。他说,一定要坚持啊,梦想多重要,人活一辈子,不就靠这点东西撑着吗。我忽然有点难过,没再开口。

他租在城郊的民房里,四周都是荒地和空房子,条件和老家差不多。屋内的一切都很陈旧,好像走进了十几年前。他让我先坐,接着帮他女朋友一起炒菜,我有些不自在,说,给我安排点活吧。他按着我,说不用,家常菜,马上就好。半晌后,他们端菜出来,的确是家常菜,小炒肉,可乐鸡翅,西红柿炒蛋,油炸花生,还有拌的猪头肉和小凉菜。我这时才看到他女朋友的样子,和他描述的一样,有双粗糙的手,和开朗的笑容。他父亲也出了门,看起来情况不错,只是神色有些憔悴。我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他拿出父亲专用的碗筷,盛了些菜进去。他父亲也笑着看我,连忙招呼,别客气,多吃肉啊,说完便端着碗慢慢走回房间里了。他父亲走后,我才问,情况怎么样?他女朋友说,比之前好多了。我说,那就好。他开了瓶啤酒递给我,说,多喝点,今晚上别走了,晚上带你看烟花。我说,明天还有工作,适量就行,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想着买烟花的?他看向身旁的女友,笑着说,今天她生日,你赶上了。他忽然起身,又说,我去上个厕所,你先吃。他前脚刚走,我的手机就收到一条新消息,是他发的。

他说,别告诉她借钱的事,她现在上班挺累的,容易焦虑。

那顿饭吃得很开心,他一直讲曾经看过的风景,讲各种笑话,就是没再讲过路上跟我聊的话题。吃完饭已经夜深,我们抱着烟花出了门。城郊寂静,只有风吹过植物的声响,夜空深邃,无月也无星,我跟着他爬上一座土丘,目及之处,尽是被遗弃的土地,黑暗静静弥漫,我们仿佛站在宇宙中央。他摆好烟花,用我的火机点燃,烟花沉默几秒,正以为是哑炮,又忽然升空,像迎向虚无的子弹,在空中驻足,徘徊,然后猛然爆炸,燃烧一方夜空,并向着更广大的方向蔓延而去,一股绝对的力量在宇宙中荡开,似乎一切都无法将其困住。我有点久违的兴奋,转头看向他们,他正直直地仰望,似乎入了神,表情虔诚。她也正看着他,和我目光交汇后,也仰起头。但烟花短暂,夜空很快暗下,他们仍然仰着头,像在告别什么,最后一缕光芒消散后,她终于低下头,望向远处的荒地。夜海茫茫,风声乘船而来,我心中忽然填满寂静,彻底的寂静。

最后一次见到林舒,是去年秋天。

大数据真的很可怕,我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也没有共同好友,但那条微博还是被推送到了主页。微博文案是:入秋。照片里,林舒站在天安门广场外,黑色长发,白衬衫,灰色毛呢风衣,笑容灿烂,头顶是瓦蓝的天和绵绵的云。

她更漂亮了,看起来更健康,眼神也柔和了许多。点开头像,主页的更新很频繁。一个月前,她在更新单位的绿植长势和家里的柯基日常。二十天前,她和一个气质和长相都很温和的男人在海边合影,后面是他们的车,一辆红车黑顶的凯美瑞。颜色很鲜艳,也许是她选的,我想这个温和的男人应该很爱她,并让她感到安全。继续往下滑,证实了我的猜测,他们晒了结婚证,然后是自驾南下的一路风景。她在评论区感谢所有人的祝福,他们不准备办婚礼,他们想让大地见证。我猜这一定是她的主意。

一个善良的姑娘,一个可靠的男人,并且不缺乏生活的浪漫。他们过着新闻里描述的那种标准且幸福的生活。有一瞬间,我眼眶一热,为他们感动。

彼时我正独自在旅行路上,一路经过川西高原,云贵高原。山脉,河流,村庄,小镇,穿行在更辽阔的世界里时,停在悬崖边,看到缓缓升起的朝阳时,我终于确信,我选择了一种属于我的生活。四年前,这种生活是她追求的,而她如今的生活是我追求的,但四年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走上了相反的路。

有时我会怀疑记忆的真实性,是不是想去北京漂泊的是我,想在成都安稳的是她?可那些具体的瞬间又如此真实,在分别后的地铁上看到她眼睛的瞬间,她转过身走进那片野地的瞬间,在酒店里沉默的瞬间,行驶在黑得发亮的公路上的瞬间,它们过于深刻。也许那些瞬间会不经意地被记忆虚构,但那些感受一定是真的,这就意味着,我们曾经那样活过,像两只渴望天空的鸟儿一样地活过。我们用那种渴望换取今后的日日夜夜,又在庸常的日日夜夜里寻找那种渴望,这像一种魔咒,将人引向虚无里。但那些瞬间,那些感受,无论悲伤还是喜悦,幸福还是痛苦,都会为生命增添重量,所以没有哪一个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到底要怎样才算长大呢?

我想,也许是,你能够正视自己的内心,平视自己的命运,然后继续勇敢地、真诚地往前走。

成都的秋天渐渐深了,气温一降再降,下一个季节很快就会到来。我给胖子转了些钱。他说他已经找到了另一份工作,收入会多一些,也更自由,能兼顾父亲和女友,他说他曾经靠自己赚到过钱,以后也一定能靠自己再赚到钱,最重要的,是去做。从内江回到成都后,我重新去了载着林舒向南走的那条公路,那里已经是繁华的新城了,野地,小溪,都不复存在,但路旁的居民和路上的车辆多了不少。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南走,是成都越来越远的边界,沿途许多新开发的小镇和公园。我想有一天我一定会沿着这条路一直开到底,再去看看边界以外的事物,留下一些瞬间,在数不尽的日日夜夜里提醒我,应该去做一个怎样的大人。就像我们从前做过的那样。

责任编辑:梅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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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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