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月的平行宇宙,遇见百分百的男孩


文/肖达明

 

男孩邂逅了可以在平行宇宙间穿梭的女孩,并成为她在无数个宇宙中唯一的落点。而他们爱情的落点,却在男孩一次次的精神游离中,从“已确认”变成了“未可知”。


男孩年纪还小时,就意识到自己在生活中不会取得任何成就。原因是根深蒂固的性格因素,男孩是一个半吊子个性,许多在旁人看来十分重要的事情,不论是找工作还是读书学习,他都只会做到半吊子的程度。同别人说话的时候,男孩也很难不在谈话的中途感到无聊。

不过,男孩本人倒是觉得喜欢走神不是坏事。整体而言,他认为自己的生活蛮有趣的。至少,为数不少的人面临的问题——工作的压力、房贷、失眠、恶性加班、抑郁症什么的,对于男孩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唯一的不便之处,是他常常感到有点孤独,且随着年龄逐渐增长,愈发感到自己与社会常轨的脱节,同人们沟通起来,简直就像两个星球的外星人和彼此谈话。

因此,对于男孩来说,与其同别人聊天,不如跑去图书馆胡乱看书吧。如果不是因为有生理性冲动,他也大概不会和那个女孩搭话吧。

那个自称穿越了无数现实抵达此处的女孩,那个在命运的漩涡中拼命打转,只为踩到一块实地的可怜的女孩,也就不会来到他的身边了。

 

***

那天,男孩的眼前是在炸麦乐鸡块的油锅,在油沸腾的表面,泡泡接连出现又消失。男孩正在所谓的炸鸡店,打一周后就会辞职的零工。他正一手插腰,另一只手拿着钳子,将裹上厚厚调料粉的鸡块放进咕咚冒泡的热油中。

那个女孩就站在柜台前。她为顾客点单,推荐活动产品,将打包好的食物放在柜台上,微笑,有时,人群骚动起来,会因为排队等问题发生争执。那时,她会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在很短的瞬间,她又似乎理解了一切,她抬起头,恢复她的微笑,继续她的服务。

时不时地,在顾客流动的间歇,她擦擦额头的细汗,转过脑袋望向男孩的方向,朝他露出一个相互理解的笑容。

外面下着雨,她的面前有一条长长的队伍,所有人都想买到新出的玩具。大概三十五块钱的一个塑料玩具,他们转手就能卖出四百,五百。尽管雨很大,但队伍还是排到了外面。

根据店里的规定,顾客不能只买玩具,严格意义上玩具是不卖的。你必须点一个三十五块钱的炸鸡套餐,玩具会送给你。因此,男孩得不停地为他们炸鸡,鸡不停地为他们而死,油不停地为他们沸腾。但他们拿到食物,却吃都不吃。

男孩是一个讨厌执念的人,他不能理解人为何会有执念,为什么执着于让心情、身份、感受,锁定在不属于自己的某物上。是为了消除生活的混乱感吗?

仔细想想,这就像在一个巨大的旋涡里,用链子把自己捆在一块,甚至是好几块沉重的石头上。这样做的结果,不是让自己稳定下来,而是在大的旋转中进行各种小的旋转,让生活变得更加复杂和晕眩罢了。而且说不定在转动的过程中,纠缠不休的锁链最终会捆紧自己的喉咙,导致窒息。

男孩叹了一口气,继续将炸得恰如其分的鸡块装进盒子里,并且决定以后再也不去什么赠送限量款玩具的炸鸡店打工了。但那女孩忙碌的背影始终吸引着他,说实在的,他对她有些心动——即便她不算漂亮,也和他并不相识。

他开始产生一种幻想——他幻想女孩穿着一件屠夫的围裙。他幻想她的手上戴着粗大的橡胶手套,手套袖口外面露出紧靠关节的两段小臂的上缘,皮肤苍白,青筋明显。她的脚也踩着过大的橡胶雨鞋,雨水混着血水不停灌进,让她十根青白的脚趾像避雨不及的动物,在漆黑的沼地里瑟瑟发抖。

他开始想象她站在木桩前,手持巨斧。每个人上前,蹲下,逐一把脑袋搁在木桩上。她吭哧吭哧地举起斧头,把脑袋砍下来。脚下的人头滚滚落地,她擦干脸上的血。

她立起血淋淋的斧头,热情地吆喝一声,说:“下一位……大家排好队,不要着急!”

 

***

男孩和女孩换掉围裙和制服,同时打卡下班,先后走出店门。

男孩的心跳得很快,犹豫着要不要和她搭话。通常来说,他总是会心动一下,转而又放弃搭讪。但还没等他做出放弃的决定,她手上拿着没有撑开的伞,径直冲进了雨里。于是他只好追到她身边,为她撑开自己的伞。

女孩看着男孩,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她抬头望着伞面,说:“啊,下雨了呀。”

“出门的时候,不知道下雨了吗?”

“嗯,刚刚还是晴天来着。”她说。

他们在雨中漫步了一小会儿,整个过程中,女孩的脸红彤彤的,男孩也是。男孩问她是否要送她去地铁站。就连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她似乎也要想一想。

女孩说自己住在离地铁站大概五站路的通惠的一个小区里,不过,她眼下很需要找个地方平复一下心情再回家。毕竟,没有什么比晚高峰的地铁站更令人厌恶的地点。

“挤着这样拥挤的地铁,说不定会失去目的地。”她笑着对男孩说说,“原本是在通惠的家,可能转瞬间就移动到了泗桥。原本完好无损的房子,也可能突然遭到导弹轰炸变成废墟呢。意外随时随地都在发生。”

她到底在说什么呀?在这样一个下着暴雨的星期三,水珠凶猛地叩击伞面,男孩简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他们坐在街边,一家奶茶店占道摆放的小桌上,人们脚步匆匆地走过他们。他半心半意地将奶茶中的珍珠粒一颗颗吸进嘴里,同时试图打听女孩的事情,她来自何处?可曾上过学?是否喜欢眼前这淋着红色草莓汁的冰沙?男孩不是一个喜欢瞎打听的人,只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

而女孩似乎有着谎话癖之类的玩意儿,她一会儿是医学院的学生在勤工俭学,上个洗手间回来后,又改口说自己是高三辍学过来打工。而且,原本要去通惠站的她,又突然说等暴雨停歇之后,她会坐六号线去泗桥,因为她的家在那个站。

在舀一勺草莓冰沙之后,她看看表,又看着碗,说:“哇,竟然还是草莓冰沙啊。”

“嗯?你点了其他的东西吗?”男孩连忙望向柜台上方电子屏幕上的取餐号。

“没有,只是刚刚在喝的是抹茶奶昔噢。”她笑着说。

男孩感觉有些尴尬,以前有人告诉过男孩,第一次约会时,发生异常也很正常,遇见什么人都可能。但第一次约会就是第一次约会,男孩已经决定,就算她是精神异常人士也要好好对待她。

喝完奶茶,他们又去小饭馆吃了盖浇饭,然后再次冲进暴雨,坐地铁去往芳心百货,在那里,她走进书店,想让男孩为她推荐一本书——因为男孩向她吹嘘,说他平常最爱看书了。

女孩说,此时此刻的她很喜欢读诗。“其实我看不太懂很多现代诗,”她说,“不过我觉得它们很有意思。”

现代诗歌是跳跃的,意象与意象之间有很远的距离,但思想轻轻一跳,就跃出了无数的距离。后来男孩会知道,诗歌恰好是女孩的思维方式。有的人是直走的思维,有的人是踏正步的思维,也有的人是醉汉的思维。而女孩的思维是一次又一次地撑杆跳,越过从A点到B点的距离。

因此,男孩为她推荐了最近自己在读的《沉石与火舌》。

“醒来,就是从梦中往外跳伞。”女孩小声念道,然后自顾自地点点头,轻盈的刘海上下飘动,像蒲公英的绒毛一样轻,“呀,写得真好。不瞒你说,我每天都是这么醒过来的,醒来时就跳伞,落到哪里算哪里,时而跳进大山,时而坠入大海,时而也会被吞进冒烟的火山口。”

男孩干笑了一声。

“唯一不同的是,”她扬起脑袋,专注地望着男孩,说,“我的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是我大脑的幻觉。我不断出现在新的现实里,旧的现实消失后,感觉就像是梦一样。”

“比如,刚刚我们一起吃晚饭。最初,你点的是牛柳盖饭,我点的是蒜薹肉丝拌饭,你拿起筷子时,我注意到你是左撇子。你放在一边的雨伞,伞面上的花纹是螺旋状的蓝色条纹。”

男孩眨了眨眼睛,她翻着书,继续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不是左撇子,你点的也不是牛柳盖饭,而是鱼香肉丝饭,你的伞面是纯色的,没有花纹。但这是因为在和你吃饭的中途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现实发生了改变。但是,那个你用左手拿筷子,吃牛柳盖饭的现实,与这个你用右手拿筷子,吃鱼香肉丝,伞上没有花纹的现实,对我而言,两者都是同样真实。”

男孩想了想,决定顺着她的意思说:“那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个左撇子的我,究竟去了哪里呢?”

“那个你还在那个现实里,就像这个你在这个现实里。唯一发生了移动的,只有我自己的意识。”

“那么,在那个我是左撇子的现实中的你,难道消失了吗?”

女孩摇摇头,说:“我猜测‘她’也还在原地。不过,占据那个躯体的,已经不是同一个意识。就像现在面对你的我,也只是占据了上一个人留下的身体……我常常会觉得,在无数平行的宇宙之中,有无数的我坐在无数的椅子上,时不时地,无数的我同时站起身,打乱秩序后,坐到别人的椅子上。”

“总而言之,”她将书抱在怀中,向男孩总结说,“我的意识具有在平行世界中随机移动的能力。至于你相不相信,我不在意,反正再一会儿,我就将在另一个世界里出现,那时,我就不再在炸鸡店打工,也不认识你了。”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雨已经停了,但是她却拿起伞打开。

“谢谢你给我推荐书,陪我吃饭。”她转过身,冲男孩嫣然一笑,然后便小跑着离开了对方,冲向地铁站。

男孩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毕竟是人生第一次和女孩约会,发生什么都不稀奇。回家的路上,想起第二天因为又要加售限量版玩具套餐,他便给经理打电话,辞掉了这份工作。

 

***

再次遇见女孩,是在一个星期以后。男孩又去书店蹭书看,竟然在摆放外国文学的书架旁遇到了同样的女孩,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她额前那抹轻盈的刘海,身上的浅蓝色裙子,和耳旁戴着的小小的耳环,都和上个星期那个傍晚的一模一样。男孩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高兴地认出了对方,说对方身上的灰色衬衫,手腕上的黑色塑料手表,头上的平头发型,也都和上个星期那个傍晚的一模一样。

她问男孩上周是不是送了她一本书,是《沉石与火舌》。男孩说,是的。

“哇,这简直是一个奇迹!”她感叹说,“一个伟大的奇迹!”

她说,现在的男孩和一个星期她认识的男孩一模一样,这是这个宇宙最大的奇迹。

原来,意识在不同平行宇宙间游移的少女,每一次睡觉醒来,所处的现实就会发生巨大的变迁。原本认识的人变成陌路人,原本不认识的人却声称关系亲密,甚至,有人会气愤地告诉她:“我是你的丈夫噢,因此你必须和我一同过夜!”而她却根本不记得已经结婚,以及必须同任何人过夜的事情。

她自称去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从未爆发过的现实;去过中国足球拿到大力神杯的现实;去过核战爆发后,大家生活在地铁站里躲避核辐射的现实;去过原子间强作用力比本宇宙强百分之三十,太阳即将发生超新星爆炸的现实;去过所有人都不穿衣服,赤裸相对的现实;还有每一年的三月七日人类可以合法自相残杀的现实;去过每个人都只有一条腿,需要单脚跳着行走的现实;去过猜拳成为奥运会项目的现实;去过发骚扰短信会被凌迟处死的现实……

在这万花筒一般的世界里,在这轻易变化的现实里,在这样的宇宙的一个星期的七次睡眠(其中一些宇宙中,自然睡眠长达二十个小时,留给吃饭和工作的时间只剩四小时)之后,她却遇见了一个星期前见过的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且此人也确实在一个星期前与状态一模一样的她碰过面。

“你对我来说,一定是真命天子吧。”她雀跃着说。

“是吗?”男孩开心地说,“我也觉得你很可爱。”

于是这天晚上,男孩再次和女孩约会了,并且还一同过了夜。从未有过恋爱经验和性经验的男孩,就这样获得了珍贵的体验。

男孩在女孩的胴体旁缓缓入睡,拥抱她又为她所拥抱。第二天醒来时,他看见她依旧趴在身旁,明亮的眼睛像审讯室的探照灯一样朝他扫视着。

“你同我一起过了夜吧。”她喃喃地说。

男孩点点头。

“同我一起过夜的是原原本本的你吧。”她又说。

男孩再次点点头。“确实是原原本本的,如假包换的我。”

女孩说:“而我认识你,知道你是谁,因为在上一个和上上个宇宙里,我也同你过了夜,并且认识你是谁,也读过你送我的诗集,并记得那句话——醒来就是在梦中跳伞。”

她抱住男孩的脖子,再次引导对方进入她的身体,并在他们的亲密中无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报告塔台!我平安落地了!”她叫唤道。

 

***

理论上来说,平行宇宙有无数个,其随机性的生成导致了一个人生活出现无数可能——甚至是宇宙法则的无数可能。不过,这一切可能性并非有着均等的概率。比如,在绝大多数的宇宙里,人类至今为止还不存在,生成了人类的地球,只是一个偶然。

因此在那些宇宙里,女孩同所有的人类一样不存在。

又比如,在几乎所有的宇宙里,她的父母都是同一对夫妻,拥有同样的基因序列,产生出经历同样发育过程的受精卵。非如此不可,否则她就不会出生为她,也不会具有让意识穿越平行宇宙的变异基因。

也许万中无一的例外是在某个具有人造生命技术的世界里,科学家制造了每个基因片段都与她相同的人造人。

但是,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绝大部分事物,都只有很低的概率出现或者保持原样。

醉酒也好,一时走神也罢,或者睡过去醒来,她眼前的现实总会重新打乱、组合一遍。正因如此,女孩一直过着无比混乱的生活,觉得自己的行为在这世间没有任何意义。

反正,一切都是概率决定的。每一天醒来,她都可能躺在陌生人的旁边。谁都可以声称是她的爱人、丈夫,找到的任何工作第二天都可能会消失,甚至一觉醒来,整个人类社会也不复存在。在这样的生活里,在这样宇宙中,在这样的旋涡深处,她又能抓住什么?又需要在意什么?

直到女孩终于遇见了男孩。

“直到我遇到了你。”她紧紧抱住男孩,说,“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概率为百分之一百的男孩。请你陪在我的身边,并且继续保持百分之一百的概率吧!因为你正是概率百分之百的存在,在你的身边,我自身的概率也变成了百分之百!”

从此,男孩和女孩便在七月份的平行宇宙里,过上了百分之一百的生活。

 

***

可以想见,如果不是因为有生理性的冲动,男孩大概不会和女孩搭话吧,那个自称穿越了无数现实抵达此处的女孩,那个在命运的旋涡中拼命打转,只为踩到一块实地的女孩。

对于男孩而言,她就是百分一百的存在,每一天醒来,她与他所期望的她都别无二致,他也与她所期望的他别无二致。归根到底,俩人都是百分之百这一事实,确保了事情不会有变化。

但是假设,仅仅是假设,假如对于女孩来说,男孩其实并不是百分之百,而是百分之九十九呢?那百分之一的变化的可能性,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呢?

 

***

在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里,男孩有了心爱的女孩想要守护,因此不打算继续过半吊子的生活。他放弃了心爱的书籍,找了自己厌恶的销售型工作,开始像其他人一样试图把某样东西卖给某人。

男孩工作起来十分卖力,面对不尊重人的客户,也学会了点头哈腰,春言夏语。从不喝酒的他,开始频繁外出参加酒局,以讨好公司的领导和性情豪爽的客户。喝得醉醺醺的他回家时,偶尔会引起女孩的不满,但他总是会反驳说:“你以为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呀?”

“可是哦,”女孩说,“你现在对我来说只是百分之九十五的男孩了哦!有百分之五的你,我完全认不出来了哦!”

男孩装作没有听到,他太累了,直接趴到床上睡觉。第二天醒来,女孩没有在他的身边,而是在次卧里醒来了。

过了半年,男孩被公司委以重任,跑到北京出差见大客户,在北京的期间,他使出了浑身解数陪客户公司的老板开心,即便对方暗示他希望晚上吃几个姑娘,男孩也没有拒绝,而是心领神会地拨打了此前记住的灰色交易号码,订购了用几名美女的身体制作的炒菜。

在极为鲜嫩的、烤到五分熟的胰脏上,精心淋上北京流行的麻酱,老板吃得非常开心,一下子就决定向男孩订购一亿货值的冰箱贴。

他得胜归来,得意洋洋地跟女孩说了这件事情,女孩冷淡地说:“哦,这个宇宙里,竟然可以吃女人的啊?真是不得了哦,和原先的宇宙差了百分之八十还不止。”

女孩口气里的不适让他很恼火,吃女人,不是很正常吗?不吃女人,怎么能卖出去这么多冰箱贴呢?又怎么能赚到钱买下眼前这栋别墅呢?他撒了一通火,气鼓鼓地跑去睡觉了。

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女孩哪儿都不在了。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有找到对方。等他雇佣的侦探团队好不容易找到她时,竟然发现女孩在非洲的冈比亚当挖掘机工人修筑桥梁,并且声称从来都不认识男孩。

“我百分之一百不认识这个人哦。”那个女孩说。

 

***

男孩就这样失去了宝贵的恋情。

那之后他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时常感觉生活是一个谎言,而且为了弥补谎言而不断编造出新的谎言,最初进行欺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则完全不清楚。

每天早上带着宿醉醒来时,他都出现在自己购买的豪宅的某个奇特的角落,有时是衣柜里,有时是在枝形吊灯上,有时甚至出现在垃圾箱里,被菲佣叫醒。

他觉得眼前的现实发生了许多变化,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身边躺着的那些女人叫什么名字,最重要的是,他惶惶不知终日,不知道如何变得快乐。

而那一年的七月是有史以来最寒冷的七月,他冲了澡,从衣柜里扔出一件件昂贵但肮脏的衣服,找到一件灰色的衬衣,虽然很旧,但还算整洁。然后他便出了门,出门之前,在门口放了一把火。

在茫茫大海般的人世间,男孩开始游走,不知不觉间,他似乎也具有了穿越平行宇宙的能力,但在不同的宇宙里,他都在流浪。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变了,变得肥胖、胡子拉碴、衣衫褴褛,身上多处都受了似乎致命但勉强让他活下来的枪伤(在这个宇宙里,狩猎流浪汉是合法的,甚至可以在超市兑换积分点数),这导致他只能拄着一根拐杖,半死不活地在大地上拖曳自己的身体,在骄阳似火的七月,他的汗水让衬衫变得像铠甲一样坚硬,头发板结僵硬。

他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遇见了女孩。女孩当时正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上采购食品,她看到在地上爬行的男孩,男孩已经完全不同了,她完全没有认出他来。男孩也完全没有认出她来,因为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也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最终,男孩和女孩什么也没有说,女孩在他身边放下一点零钱,然后径直走开了。

男孩抓起零钱,他闭上眼睛,趴在路上休息。此时,人们在他身边来来往往,每一张脸都在变化,就像飓风在他的身旁高速旋转。他身下的道路一会儿像炙烤的铁板,一会儿又如一块坚冰令他冻伤,他越发感到难以抑制的悲伤。但在穿梭无数宇宙的过程中,他找到了一个百分之百完美的世界,那里有个百分之百的女孩,和同样百分之百的男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甜美的梦中,男孩死了,他的尸体就那么被遗弃在路边。街头艺术家们搬来更多的尸体,摆成曼陀罗的图案。(用尸体创作画面是这个宇宙里流行的艺术。)

而在那朵曼陀罗的附近,一条京巴狗此时恰好在路的另一头散步,寻找零星可以吃的食物。在那随机的风暴中,在那风云变幻,冷热不定的七月中,它好像始终维持着潇洒的步态,对于人世间的那些麻烦与执着,它从来都不关心。

不管在哪个宇宙里,它都不关心。

“小巴,过来!别去吃尸体啦!脏脏!”

女孩提着塑料袋走回来,带着爱意的责备声在它身后响起。

责任编辑:讷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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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肖达明
肖达明  豆瓣:robintower
青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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