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环物语


文/林戈声

 

当一个人想要证明自己不疯,这才是他发疯的开始。

 

花环一

致辞:(无)

 

我应当是事情发生前最后一个跟霍毋伤说过话的人。

众所周知,那天是大战前夜,天黑后我弄到一把匕首,柔然铁锻造,锋利无比,我就想把它送给霍毋伤。白天霍毋伤曾经号召大家明天上战场别带割头奴隶,当时很多人反对,号令就没能施行,但我知道霍毋伤的脾气,他自己是肯定不会带了。其实他才最应该在乎人头数。他是骑将,带领一百多人的骑兵队,但霍毋伤一直想组建一支自己的铁骑队伍,他想率领铁骑,而不是普通骑兵,他的军功还差一级就可以向邵续提出申请,这一级要八百个人头,据我所知,当时霍毋伤已经攒到七百五左右。

骑兵这个兵种移动迅猛,杀伤力大,旁人看来很威风,但相比步兵有两大吃亏的地方:一是伤亡也大,再则杀敌之后割人首级很不方便。你想,我们是在马上,且是在激烈迅疾的冲杀过程中,一个骑兵杀掉了对手,要想跳下马去割敌人头颅,既没有时间,又很危险,所以骑兵大多会买几个奴隶,打仗时跟在后面帮自己割头,这就是割头奴隶。但割头奴隶也可能碍事,他们夹在骑兵与步兵中间,有扰乱步兵阵型之嫌,虽说程度很微弱,几可忽略不计,但那次打仗不一样,侦察骑带来的消息是石勒至少派出了五万人,其中四万步兵,八千到一万的骑兵,这还是保守估计,而我们乞活军当时满打满算都不到一万人,其中骑兵人数二百八十九,还不满三百之数。

可那场仗我们又必须赢,因为输不起。输了就赶不到黄河边上,没法渡江投奔东晋。

我们乞活军那时候属于邵续手下,邵续一开始听命于成都王司马颖,后来东海王司马越帐下的王浚说服他倒戈向东海王一派,事情到这里就变得有点诡异——因为成都王跟石勒是通好的,而成都王和东海王则从八王之乱开始就是死对头,我们跟着邵续“另投明主”,从成都王换到东海王,也就是说,一开始我们乞活跟石勒的羯胡人是盟友关系,一起打仗对付东海王,但邵续一投“明主”,乞活跟羯胡人也就掰了,以前战场上看见那帮羯胡野人砍人如砍瓜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恐惧。

你们可能会说,邵续投了未必你们也要投,你们甩了邵续直接跟石勒混不行吗?这事我还真想过,并且和霍毋伤认真地讨论了,就是霍毋伤劝阻了我。到今天为止,我始终认为投靠东晋是明智的决定。但我澄清一点,这事跟“忠君爱国”或者“汉臣气节”一丁点关系也没有,最近我听到不少人说,霍毋伤尽管是个恶魔,倒还有一点民族大义。如果有人还在乎真相,那我想说,这话完全胡扯。我不认为霍毋伤是魔鬼,在投东海王和东晋的事情上,我们也绝非出于民族大义,纯粹只是利害抉择。

为防好心人刨根问底,我简要提几句缘由:石勒早年被汉人卖作羯奴,一路从并州贩运到冀州,吃尽苦头,因此汉人未必恨石勒,石勒倒是真正地恨透了汉人,这人不坐大则已,坐大了我们这些汉族兵迟早没好果子吃;二则北方这些蛮族,羯、胡、氐、羌、乌桓、匈奴、鲜卑,哪个不是能吃奶时就能骑马,未学人言先学张弓?宁作鸡头,不作凤尾,我和霍毋伤作为骑将,在北地的前程必然比南渡要差得多。

这些都是霍毋伤分析给我听的,石勒也好,成都王东海王也好,我都不了解,有的连名号都说不对。我只喜欢打仗,有时甚至不问缘由,杀人和杀敌人真有某种至关重要的本质不同吗?现在人们挖地三尺地品评霍毋伤,说他变态地喜欢杀戮便是他疯魔的最早端倪,那我比起他来又如何?有些人说话的样子仿佛言辞一出口就变成石头,将同磐石一样永恒地存在而不变更,但我的体会是,杀戮的一瞬间是沉默的,锐器穿透甲衣的刹那,人总是生来头一回似的意识到自己的血肉、骨骼、经脉的存在,那静谧而无限的一瞬间里,没有语言逞能的余地。

说回那晚——我揣着匕首找霍毋伤,匕首可以袖在腕底,也可以插在靴筒中,方便时抽出来割人首级,总比大开大合的刀剑要轻便得多。

霍毋伤不在他的营帐里睡觉。

他在整座营壁里巡逻,检查每个骑兵的马披罗——即垫在马鞍底下,披在马背上的一块厚毡子。这东西有个体面的叫法,叫马鞯还是马帐来着,我从没记住过,霍毋伤知道,他知道所有鸡零狗碎的破事,从皇帝的名字到马毡的名字,他关心这个世界,而且哪怕这些骑兵白天刚刚反对过他的提议,到晚上这些人睡得跟死了没什么两样,霍毋伤还在挨个给他们检查马披罗。当然最好的具装肯定不是毛毡子,而是正儿八经铜凿铁打的马铠,给马装备这种东西是为了防止它们受伤,我也还是要说一句,弄马披罗或者马铠客观上当然是为了保护马,但主要还是为了骑兵自己,马要是受伤了,骑它的人也没好果子吃,要是有人又看中了这个细节,试图从这里证明霍毋伤善良,甚至于爱护动物,倒也不必。

马要是装备上铜制或铁制的马铠,这样的马就能被称作铁马,骑兵便升级为铁骑,铁骑能以一当百,是战场上真正的杀神。没有马铠而披毡子的,只能算作普通骑兵。霍毋伤想拥有自己的铁骑队伍,但乞活军没这么好的条件,倒是石勒的五万大军里据说有两百铁骑,正打算把我们杀个片甲不留。

我找霍毋伤的时候,他的两个割头奴隶正跟在他身后,每人肩上扛着一摞麻葛交杂的烂布,他把这些当作马披罗,遇到鞍下无毡的马,就叫奴隶抽出一摞来塞进马鞍和马肚带里去。这东西是他白天派人从城里抢来的,原是老百姓家的窗帘被褥之流。霍毋伤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我也干过,黄河发大水淹死一百个兵油子,九十九个都劫掠过百姓。乱世里苟且,你不抢蛮子就抢,况且你们以为军饷跟你们放屁一样,年年月月天天有?一年里放个一两次就不错了。至少我们抢的时候不随便杀人。

也是这晚,我的确跟霍毋伤提起了“黑影”。

霍毋伤管那叫黑影,我就也跟着他叫“黑影”,这是出于对人基本的尊重,而不是像有些人说的“容忍”“纵容”,乃至有人说我是“为虎作伥”。难道你的朋友管番薯叫地瓜,你就要掐住他脖子逼他改口?

我问霍毋伤,他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是不是那些“影子”又出来烦他了,霍毋伤没直接回答,他跟我说,他想了又想,明天不能从两翼包抄,还是得正面冲锋。

其实最早的部署就是这样:三百骑兵作为登先队,在步兵发起进攻之前率先冲向石勒部,目的是冲散对方阵列,扰乱阵脚,提振己方士气,为步兵的大规模攻击撕开一道口子。

但考虑到石勒部的规模,后来又改为分为两队,从左右两翼包抄,寻找敌阵的薄弱处伺机切入。

两种冲锋方式没有高下之分:正面冲锋最为鼓舞士气,一旦冲破敌阵,便易于最大限度地造成敌方伤亡和骚乱,但如果对方整兵坚阵,固若金汤,一击不破,等待骑兵的便是如雨流矢与如林矛镞,这种情况下骑兵的伤亡率一般不会少于三分之二;侧翼冲锋相对风险要小许多,但获益也少。

我和霍毋伤成为朋友,就是在一次侧翼冲锋的合作中。那次我们受命绕开敌方主力部队,到敌后方去破坏粮道,不意半途中却在邙山脚下遭遇了敌方步兵。我们只有八十骑,敌方却至少有两三千人。那也是个冬天,天降大雪,一丈以外白花花一片,人马木石难辨,这样正面冲锋的震撼性就给大雪抹杀了。那时我和霍毋伤不熟,两人却一拍即合,各带四十人从侧翼包抄,企图围剿。但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两拳难敌四手,混乱中我的槊折断了,还给人一矛扎中肩膀,废了一条胳膊不说,剧痛还害得我差点从马背上滚下去。

你们老问我霍毋伤是个什么样的人,曾经我不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兴致,现在我学乖了,明白诸多形容词附着到死者身上,只会变成连篇累牍的猥亵,像蛇虫缠绕尸体,令它们迷恋的不是死亡,而是对腐败的期待。

我只说说霍毋伤那次都干了什么。

肩膀受伤以后,我腿上又中了两箭,那时我也已经是骑将,骑将不像步将,可以坐镇大后方,用旗帜来发号施令。骑兵的杀手锏是冲锋与速度,随机应变,觑着一线破绽就当机立断杀进去,因此骑将只能冲锋在前,一马当先,我驰向哪里,后面的骑兵就紧紧跟上。而骑将一旦受伤,骑兵队便容易成为无头苍蝇。

我受重伤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传令兵传信给霍毋伤,让他统领两支队伍,没想到传令兵带回的不是他的回应,而是他本人——他有个更好的主意,怕我不听命,所以亲自前来传达:以他赤漆银缠的丈八长槊为号,他一声令下,所有人全部撤退。

那时我们的步兵主力正在跟敌方步兵主力死扛,仗打了五天,久战不胜,遍地尸山血海,我方这才拨出一伙骑兵去断粮道、绝后路,好令敌方粮尽后自动撤退。敌攻我守,胜败就倚仗骑兵队这次奇袭,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撤?

“你不撤,我带着我的人自己撤。”霍毋伤丢下这样一句话。

我只能带队跟上,果然,我们一撤,对方士气大盛,山呼海啸般追来。霍毋伤埋头策马,如此狂奔十多里,他忽然下令整队,所有人调转马头,横槊取弓,瞄准狂追而来的步兵放出一通箭雨,接着跃马提枪,兵分两路,一队剪直杀进重围,刀光剑影,马蹄下雪沫飞溅;另一路绕后包抄,前后夹击。几千步兵猝不及防,被我们杀得精光。

事后霍毋伤才告诉我,陷在敌阵中时,他无暇也不能向我托出佯退的真相,邙山山势欹斜,山道复杂多变,敌兵背倚邙山,既能凭借树木遮蔽,使我们屡射不中,又数度俯冲而下,来势汹汹。不撤到平地再战,我们绝无胜算。我说那如果我不肯听他呢?他说,战场无情,死了也是活该。

也是在那一次,他说话间隙忽然回头,望向身后。这时雪已停了,骑兵们原地休整,一些人在尸堆间搜刮,我和他站在最外围,身后是白茫茫空寂的雪地,人和动物的足迹都没有,他却定定看了两眼,才回过头来。我后来知道,那便是他被黑影扰乱心神的无明瞬间。

在与石勒部大战的前夜,霍毋伤为骑兵们补充完马披罗后,在无月的星空下擦了很久的马槊。这不证明他对那把兵器有感情。骑兵的马槊在战场上其实算消耗品,它杆子长,向来受力又大,两骑对冲激战的时候一人的马槊经常会给另一人打折,近战时也容易被横刀劈断,所以经常换新的。霍毋伤擦槊只可能是因为睡不着。他大概擦了十来遍吧,我说你别擦了,再擦都抛光了,当心明天手滑。他这才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说影子的确是来得更频繁了。

我们那场仗有多关键呢?首先,我们要赶到黄河浮桥,把自己这一万多的乞活军带到江左去,我们可以说是当时对胡作战经验最丰富的一支队伍了;再者,邵续还有一封密信要我们带给晋元帝,谈的是跨江结盟的事;最后,我们要把北地胡人的分布、战略战术、势力分割这些一手消息都带去江左。

上述三条里任何一条单拎出来,都够石勒剿灭我们八百回,别说都加在一起。因此这一仗,石勒方面想要全面、彻底地打赢,我们则绝对不能输,一定要过江去。

那个晚上,我劝霍毋伤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养精蓄锐对付明天的恶仗。霍毋伤则说——这也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我不会让影子影响明天的成败。”要说语气,我觉得他当时没什么特别的语气,跟他平时说话一样,挺平静的。这句话没引起我任何感想,我把匕首给他就走了。

我已经反复说过,我知悉黑影的真相并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早,当然,我也不是那样标准的知交挚友,好奇心作祟,我也曾不顾霍毋伤的反感执意打听过,我问他黑影到底是什么,长什么样,霍毋伤的回答总像是在开玩笑,有时说黑影一头十尾,每条尾巴都蜷曲如蛇;有时说黑影是巨大肉块组成的无心智的半死之物;有时说黑影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听多了这种声音他早晚会发疯。

你们说我胡说八道,昧着良心编故事,为一个恶魔做遮羞布。霍毋伤有一次反问我,你觉得黑影是什么?他说既然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影子,那影子也就可以是万事万物。

你们还说,我老是“你们如何”“你们如何”地挂在嘴边,近朱者赤,可见我也有点疯癫。这真是个高明的说法。一个人要如何证明自己不疯?我算是领教过了,现在我知道,当一个人想要证明自己不疯,这才是他发疯的开始。因此我沉默下来,不再发表任何看法,不再解释包括我自身在内的任何人、任何事,这种感觉很奇妙,恍惚间,我仿佛堕入了死者的国度,栖身于彻底的沉默背后,用一双死后的眼睛重新看待这个世界。曾经的问题不再值得我费神,而某些向来严丝合缝的事物却让我看出了光线照射不到的细微裂纹。一种熟悉的,既热切又冷酷的兴奋感从心底升起来,我仿佛回到了战场上,面对敌人雄兵千万,大军压阵,一瞬间喷薄的恐惧比溅到脸上的新鲜血液还要甜美。战马温热的腥臊,敌人铠甲遥远的反光,生命的真相在死一样的空寂中闪烁出回光返照般的炫影,使我看清,此时土地上猬集蚁聚的千万人,无论敌我,大家既算不上是活人,又还没成为真正的死人。非生非死,此时昨日种种已无意义,明天又是一个千里外的渺茫悬念,这一刻,这场战争,是劈开古今生死的悬崖,没有人能无视它,只有闭上眼往下跳。打仗前的感受,就是聆听虚空中轰鸣般的沉默。我永远不会忘掉这种感觉。

就是在彻底沉默的那段日子里,我像寻找敌阵的薄弱环节那样,想到了整个霍毋伤事件中的一个破绽——回忆那些遭人厌弃、冗长不堪的“你们如何”“你们如何”,我忽然想到,“你们”是什么?

我叫杨攸,是乞活军中的一名骑将,曾在北地抵抗胡虏,后渡江归附江左朝廷,驻扎在京口重镇,成为北府兵的一员,听命于郗鉴麾下。

你们是什么?姓名、籍贯、年齿、身量?

你们一无所有。

你们仅仅是一些声音,一些幻影,一些自以为是石头的言辞。

或许你们也不过是一种影子。

对于真正发生的事件,我会继续保持沉默,这沉默也许会持续终生。我希望能持续终生。

从此我只谈我亲眼所见、亲耳听闻的事物,哪怕它们是虚幻,不真实,是所谓的真实投射在现象界、想象界、或者你们随便用什么高深的词汇将其从你们钦定的现实世界中离心排斥出去的某个边缘世界的异维度投影,总之,以后我只谈这些。如果被认定为无意义,那我就只谈无意义。如果被认定为疯狂、偏袒、哗众取宠,回答你们的将是我无情绪的沉默。

想要从这篇自陈中再度挖掘点秘辛、暗示,乃至语言破绽或心理漏洞的人,你们恐怕要失望了。

对于霍毋伤的那桩“事件”,现在我能谈的只有影子。

并且也只有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可说:对于那些被人姑且命名为“影子”的事物,我选择沉默,霍毋伤选择消灭。事情就是这样。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事,对此我没有评价。

 

另:有很多人问我那两个去灵堂吊唁的陌生人的事,我不认识他们,只知道其中一个——那位在灵堂上哭晕过去的,我只知道她是霍毋伤的随军厨娘,见过一两回,没说过话。

 

——来自:劳资马上给您一槊

所属阵营:有本事泥们过江啊!

 

花环十

致辞:我搜集了所有能找到的新闻报道,大家可以看看。愿逝者安息。

 

·海市发生特大灭门惨案,五口之家四人惨死,嫌疑人竟是17岁女儿!

9月19日,海市高新区冀北路某居民楼里,发生了一起子女杀害亲属案,17岁少女小丽(化名)将父母与爷爷奶奶等四人杀害后报警自首。

据当地警方通报,9月20日,警方110报警平台接到一通报案电话,报警人小丽声称自己杀了人。核实了报警人身份信息与位置后,警方随即到达现场,经调查,警方发现602室的住户黄元喜(化名)夫妇及黄元喜父母全部遇害。

警方随后认为黄元喜夫妇的女儿小丽有重大作案嫌疑,并将其抓获。目前,该案还在调查中。

 

·丧心病狂!海市17岁少女杀害全家,杀人后淡定打游戏!

9月19日,在海市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17岁的小丽(化名)将父母、祖父母全部杀害。

据当地媒体报道,9月20日,小丽通过110平台打电话自首,警方到达现场后,发现一家四口已全部遇害,而凶手小丽竟淡定地坐在电脑前打游戏。

稍后警方将小丽带到派出所进行审讯,小丽坦白了杀害亲人的全部过程,据称,她口齿清楚,思路清晰,情绪也比较冷静,回忆杀人过程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悔意。

记者辗转联系上死者黄元喜的弟弟,他本人在外地经商,接到消息后已在赶回来的路途中。据他介绍,哥哥黄元喜和妻子感情良好,对父母也很孝顺,平日里……

 

·海市特大灭门案邻居:凶手平日沉默寡言,学习成绩很差

发生在海市的“少女灭门案”近日受到关注,嫌犯小丽(化名)年仅17岁,四名被害人是她的父母与爷爷奶奶。

四名死者生前所住的某小区居民楼里,住在对门的邻居告诉记者,黄元喜(化名)夫妇平日里待人礼貌随和,他们和父母同住,两位老人有散步的爱好,小丽的奶奶还时常到小区门口的小广场跳广场舞。

而对于小丽,邻居们的印象则不太多。只觉得她很少出门,以前养过一只小狗,有一阵她出门遛狗,和邻居见面时也不打招呼。

小丽的学校老师则告诉记者,小丽性格比较孤僻,朋友不多,学习成绩不尽如人意。今年上半年,她以皮肤病为由陆续请了不少病假,后来更是因为生病而办理了休学。班级组织同学给她送笔记和试卷,但去了一次后小丽便拒绝见人,送笔记的事情便不了了之。

据同学回忆,小丽平时的确酷爱玩电子游戏,经常违反校规,带手机到学校,上课时偷偷玩游戏。她的文具、饰品也大多和游戏人物相关。

对于青少年沉迷游戏这一现象,记者采访了市六院精神卫生科青少年心理问题的专家陆医生……

 

·少女杀害全家后报警自首,警方通报:嫌疑人已被抓获,受害人均已死亡

来源:平安东海

9月20日下午3时许,辖区接到报案称,冀北路发生一起灭门惨案,报案人自称杀死自己一家四口。

警察赶到现场后,发现冀北路某小区居民楼内,一家四口身中数刀,已全部遇害,尸体躺在血泊里,分布于卧室、厨房、卫生间等处,地面及墙上有很多血迹。死者之一,嫌疑人小丽的母亲许惠萍(均为化名)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经初步调查,小丽交代,因家庭矛盾情绪激动遂行凶。

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东海高新科技园区公安分局

20XX年9月21日

 

·特稿:少女杀手的游戏人生

游戏与青少年,仿佛越来越成为人们所关注的话题,今日,一起17岁花季少女残忍杀害父母亲人的人伦惨案再度将这个问题推到了风口浪尖……

另:有新的新闻还会继续补充。

 

——来自:乌桓雇佣兵讨薪大队长

所属阵营:有本事泥们北伐啊!

 

花环十三

致辞:我就想知道孙耀辉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屁吃?

 

9月21号开始游戏不能登录,说是技术调整,那时候游戏在风口浪尖上,停服就停服吧,避风头嘛,大家都理解。结果一停就是三天,好吧,我等。

结果第四天一上线,也不知哪个脑残在昆仑山副本里搞了个无名冢,祭了一堆霍毋伤的相关祭品,公屏上大家聊这个事,其实当时把“霍毋伤”“无名冢”这几个关键词在公屏上禁掉就好了嘛,玄神级马铠刚上线,大家都忙着打装备,这个破事能聊多久?再说了,无名冢又怎么了,有道具就能立,我包里现在有八个心灯,我全点了给霍毋伤立冢,你是不是还要派人暗杀我啊?动动脑子啊大哥,霍毋伤只是个角色名称,一个服里几万个霍毋伤,你管他给谁立碑呢!

结果这游戏倒好,给人把坟刨了。

接着第二天还把无名冢功能给禁了。

有病吧?

我战友死了我不能给他立冢,孙耀辉你还是人吗?

到这其实还有人帮着说话,就还是那一套,风口浪尖嘛,忍一忍,我倒是想忍,问题是,人可以怂,但不能这么怂,你禁无名冢就算了,你把以前大家堆的坟都刨了是几个意思?衣冠南渡那一仗,多少人为了肝一个“高门成就”连刷十天半个月的?我战友为了掩护我死了十一次,我氪了九十九个心灯给他立了无名冢加“松柏长青”加“故人北望”,现在你二话不说把坟给刨了,孙耀辉,我从来没说过那句名言,但今天我必须说一句:你是《风流表里》之父,你是公司的老大,但你不是人。

而且在昆仑山顶立冢得多少钱?我的冢被刨了,你没退我钱,我猜昆仑山那个你肯定也装死滑过了。

所以现在这样子我觉得就是活该。

合欢树、舍利塔、七贤竹,现在所有能命名的纪念物都有那么多人把名字写成“霍毋伤之冢”,你刨我的坟,我扬你的灰,来啊,战个痛!

 

另:今天无名冢功能又回来了,还带了新的献花环功能,可以在花环里自由留言留图留视频,这才是人干的事。孙耀辉,知错就改还是好孙子。

 

——来自:铁人三项盾矛弩

所属阵营:儒学赛高玄学西八

 

花环二十七

致辞:关于贺兰的身份。我一直挺在意那个贺兰的,我不是说杀人就对啊,但看了新闻以后,我觉得要是我死的时候,我游戏里的战友也会查到我的地址,不远万里来给我送行,我觉得……这就算游戏的意义吧?所以把论坛里一个大神对贺兰的分析搬过来了。逝者安息。

 

标题:我发现贺兰也是个神人

那位“霍毋伤”死刑之后有记者去蹲她的灵堂,结果就发生了“哭晕”事件,怕有的人不知道,我稍微解释下,是这样:那位霍毋伤(下面我直接就叫她霍毋伤了哈,反正这个人物游戏现在也下线了,以后估计会成为传说吧!话说这角色马上使槊的技能还是很强悍的,一度我上骑兵的时候就只用他一个,破步阵那就一个字,爽。咳,扯远了)霍毋伤的灵堂上,有两个陌生人去看她,被她的亲戚发现。后来记者采访他们,发现这俩是霍毋伤的游戏好友,一个没透露个人信息,直接就走了,另外一个就是这位“贺兰”,记者之所以能采访到他,是因为他在灵堂上哭晕过去了,后来叫了120急救,记者一直跟着他。我猜他是没地方躲,不然也不一定就肯接受采访。

为了避免混淆,我先澄清一下,“贺兰”这个游戏角色设定是女的,但那个“哭晕”的人是个男的,贺兰男装女,霍毋伤女装男,俩人都玩的人妖号。

贺兰玩的人可能不多,这个角色主要是辅助,特长其实是医治。我通过一点小关系弄到了霍毋伤的游戏数据(这是不对的大家不要学我),把这些数据爬了一遍之后我发现,霍毋伤真的有个固定的“贺兰”,但最神奇的事情来了:这个贺兰不是医仙,她是个厨娘!我的天……

就你们能想象吗?做饭技能在贺兰的技能树里占比不到5%,剩下95%都是医药治疗。一个贺兰,放着技能树上的医药不点,把做饭值点了个满。这种边缘技能有多难找,大家看攻略就知道,所以这个人是放着主技能不管,把小彩蛋戳了个遍。

然后我就问我那个朋友,贺兰如果不做医仙做了厨娘会怎么样?前提是厨娘技能满格,医仙为零。我朋友说,那样贺兰就会变成一个能做很多饭,但做得特别烂的大奇葩。

我抓取了霍毋伤跟贺兰所有的交互数据,发现他们很早就遇上了,在不同的地图里,他们一共遇到了三次,这三次贺兰都在卖粥,第三次,贺兰问霍毋伤要不要厨子,霍毋伤说要,从此这个贺兰就跟霍毋伤混了。

这还不是最奇葩的,最让我非得在这里发帖说一下的在下面:

这个贺兰不是厨娘满格,医仙为零吗?所以导致一个后果,就是如果有人喝她的粥不付钱,她完全没有办法,就是白给。而霍毋伤遇到她的三次里,每次都主动给她钱了。

我想说,我如果遇到这么个贺兰,我也不会给钱的。不是我没道德,主要这个贺兰做的粥,喝了以后你的体力值不会升,反而会降一大半!这种粥谁会给钱啊,不打她就不错了吧?!

所以我真的叹为观止。

其实我最早爬数据是为了验证“义仓”,找到贺兰纯属意外。“义仓”就是大家传说霍毋伤建了免费发放补给的,越传越玄,反正我听到的时候已经跟宝藏龙脉一样了,我就想找一找。现在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告诉大家:霍毋伤从来没建过义仓。他倒是经常抢劫,不过抢得不狠,道德值还可以,中等偏上。

 

——琅琊王不是太原王

所属阵营:京口打工仔笑看建康文艺逼

 

最后一课

……今天是我们《青少年犯罪心理学》的最后一课,课业内容到刚才已经全部讲完了,现在,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非常特别的案例,作为这门课的尾声。

这个案例是我二十年前遇到的,我把它放在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直到今天,我也没能把这位病人研究明白。请注意,我不是说解决。以当今心理学的发展水平,许多病案都无法解决,更多案例连基础的治疗框架也建立不了,这有待同学们今后的努力。但是连病因的大致方向都摸不清的,很少很少,这位病人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个原因则是我个人的:我无法忘记这个女孩,她对我的职业生涯触动很大。

好了,下面请大家迅速看一遍讲义的最后一部分,一共四张纸,每张纸上有一个标题,分别是:花环一、花环十、花环十三和花环二十七。

(阅读时间)

大家都看完了吧?

我知道现在你们一定有很多想法,从你们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但是等一等,我先要告诉你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会推翻你们的绝大部分思路:

这个女孩没有死。

她也没有杀人。

臆想症?人格解离?我看到有同学已经举手了,不过我的前提还没有说完:

世界上也没有这样一个游戏。

现在你们一定要问我:那她的异常表现体现在哪里?

告诉你们,她的确干了一件事:打了报警电话。

是的,她的确打110自首了,警察紧张坏了,立即赶到她家里,家里没有人——但也没有血,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她的确和父母、祖父母生活在一起,但当时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警方立刻联系她父母、父母的工作单位、亲戚朋友。我就不卖关子了,最后父母和祖父母都找到了,他们到乡下扫墓去了,跟单位请了假,结果是虚惊一场。最后小姑娘——我们也叫她小丽吧,小丽的父母带着女儿找到我,因为警察走后,她仍然坚持自己杀了人,杀了父母和祖父母。尽管父母就在她身边,她的生活状态却越来越怪异,她就像压根看不见他们,过起了一种想象中的独自一人的生活。

你们是不是想说,人都这样了,还不是臆想症、人格解离、认知障碍其中之一?

我们跳过检查过程,直接说答案:小丽确实没有臆想症、人格解离和认知障碍,常见的跟臆想、幻觉有关的精神或心理疾病她都没有。有同学立刻想到了,对,撒谎症。当年我也想到了,并且做了检查,当年的手段虽然没有现在先进,但基本的几大检查方向和手段都已经建立起来了,小丽的检查结果是可信的,她的确没有撒谎症。

催眠?小丽是否是催眠体质,被人催眠了?我也做了检查,她不是催眠体质。

还有什么想法吗?创伤应激?很好,这是一个突破点,有一条信息我刻意隐瞒了,还是被这位同学敏锐地意识到。小丽有创伤应激,她曾经捡到过一只流浪狗,养了一个多月,她的奶奶嫌脏,把狗淹死扔掉了。这件事给小丽的刺激很大,一提起来就哭。

别的创伤应激?没有了。

还是这位同学,你说什么?名字?很好,名字,小狗的名字叫贺兰。有人开始翻讲义了,贺兰这名字挺耳熟,对吧?

(同学提问:如果《风流表里》这个游戏不存在,那讲义上的四段以“花环”为标题的叙述是哪里来的?)

很好,又是一个容易灯下黑的问题。

(同学提问:既然贺兰是宠物狗的名字,黄元喜和许惠萍是谁的名字?)

好,我两个问题一起回答。

黄元喜和许惠萍是小丽父母的真实姓名,新闻稿里的住址和城市就是他们家真实的地址。

那四篇“花环”也是真实存在的,虽然——是的,我知道,游戏不存在。这四篇“花环”为标题的文字是小丽的个人创作,放在她的个人网站上。游戏仅仅只存在于小丽的脑海里,那是个庞大、复杂的游戏世界,而在现实世界里,小丽只用“花环”来展现那个想象世界的冰山一角。在我和小丽接触的时候,她还在持续进行这项创作,已经写了一百多篇文章,有长有短。我摘到讲义的四篇是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我们今天要讨论的内容四篇文章里都有展示。

有同学露出怀疑的眼神,怀疑精神的确是件好事,尤其是对师长、权威的怀疑。我知道怀疑的同学想说什么,你们想说四篇讲义远远不够你们分析的,要是那一百多篇都到手了,说不定你们就超过老师,解决了这个大难题了,是不是?可以呀,想要全部资料的同学可以课后来找我,资料我给你,但有一个条件:拿到资料以后,一个月内,你也要交还我一份心理分析报告,不得少于五千字。看看你们为了心理学探索能不能付出一点额外的小辛苦,还是说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单纯的好奇心是没有用的,一门学科需要的是钻研的毅力。

好了,安静。

我听到了很多窃窃私语,有的同学已经迫不及待和同桌讨论起来了。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讨论,之后我们交流成果。

(讨论时间)

(师生问答)

好了,问答环节结束,现在我想请一位同学上讲台来,总结一下目前的讨论成果,给我们的病人小丽做一次心理画像。

 

同学发言:

小丽是个17岁的女生,性格内向,富于想象力,有较好的文字表达水平,逻辑思维能力也不错,在同龄人中至少是中等水平,也许中等偏高。

她曾收养过一只流浪狗,流浪狗有皮肤病,小丽还买来药膏给她治疗。这件事中我们认为小丽不仅具有同情心,还可能从流浪小狗的身上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譬如孤单、受伤、需要治疗,这是一些投射心理,不单单是出于善良。但小狗后来被奶奶淹死,这使她患上了严重的PTSD(创伤应激反应),她无法和奶奶共处一室,并且随着其他家人支持奶奶的做法而忽视小丽的心情,PTSD的对象扩大到所有家人,这也许是小丽幻想杀死他们的契机。

之后小丽患上严重的荨麻疹,首先荨麻疹也是皮肤病的一种,这又使我们联想到那条得皮肤病的流浪狗;而且荨麻疹本身也有心因性可能,焦虑、抑郁、躁狂,过激的情绪都有可能引发荨麻疹。

后来小丽由于荨麻疹的加重而休学。

休学期间,她开始想象一款名为《风流表里》的大型网游,并在个人网站上创作“花环”系列。“花环”在游戏里是献在死者坟冢前的祭奠之物,这个系列文章是游戏在现实世界里留下的唯一痕迹,可以说,此时“死亡”这个意象已经开始出现在小丽的潜意识中,不过这时候小丽下意识想象的是自己的死亡。

后来小丽开始想象家人的死亡,并把自己想象成凶手,并作出行动,就是打110自首。警察解决了这一闹剧后,小丽就开始了一种病态的生活方式。她过着一种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的生活,好像父母和祖父母真的被她杀死了。

哦,我忘记说小丽的家庭情况了。

小丽的父母对小丽的管教比较严格,小丽的母亲曾偷看小丽的日记。小丽的祖父母对小丽的教育以责骂、抱怨为主,但父母和祖父母并不会殴打她。在物质方面,小丽的生活水平也处在同龄人的平均线上。

另外,小丽的父亲是家中的主要经济来源,他是家电销售,经常出差,和小丽的交流不多。

最后的补充情况是,小丽猜测父亲有外遇,但我们无法证实。

 

谢谢,总结得非常到位。

现在我们的观点是这样:在小丽的病案里,我们无法达成“创伤→病症”的逻辑通路。小逻辑是有的,就是“狗→PTSD”,这我们很明白了,但无论从小丽的人生,还是流浪狗这一单一事件出发,我们都无法得到特征性的结论,就是小丽开始了幻觉中的一个人生活,视父母亲人如无物。

刚刚在讨论里就有同学说了,虽然不能确定,但可能性是存在的。这话没错,但我们不能凭可能性来治病。不能说小丽有创伤经历,她就一定会开始幻想的一个人生活,这步子就跨得太大了,要这么说,所有的PTSD患者难道都会想象把周围人杀了,假装一个人开始生活?对吧,这不可能。我们建立逻辑通路,是为了找病因,这个通路建立不起来,病因找不到,就无法治病。

我现在看着你们的眼睛,闪亮亮的,好像都觉得我会给出一个结论,否则讲这个病例是为什么呢?

我必须坦白告诉你们,我对这个病例真的没有结论。

不过也没有到此为止,我要告诉你们后来的事情:

后来,我给小丽开具的诊断书是这么写的:PTSD,以及可能患有臆想症,建议住院治疗,每半年复查。

这诊断书看起来没什么,跟套话似的,什么问题也没给说出来,是吧?

我为什么这么开,有同学能猜猜吗?

(师生问答)

一个也没猜对。

每年结课的时候我都这么问一遍不同班级的学生,这么多年了,猜中的我记得只有两个人,这两个人里还有一个是蒙的,给他蒙中了。

答案是:这是小丽要求的。

好了,好了,大家别讨论,我们安静下来。

后来小丽每半年到我这来复查一次,这么过了五六年,她来找我,说她好了,我就给她开了病情痊愈的诊断,她拿着这个诊断走了。临走前,她送我一个她自己钩针编的保暖壶套,特别漂亮,就是我每次上课带着喝水的这个,没想到吧?我的保暖壶套有这么个故事。她给了我这个漂亮的小礼物,拿着诊断书,朝我鞠了一躬。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同学讨论,老师未制止,三四分钟后——)

你们想说我是“庸医”,是不是?不用摇头,这个病案里,我就是庸医。我诊断不了病情,查不到病因,还能是神医么?

不过到这里,我这个庸医和小丽这个病患的故事就讲完了。对,真的完了。

你们都不相信,说老师简直有病,讲这么个故事,这算什么,自爆丑事?

(笑声)

不是自爆丑事。

我问问你们啊,如果你们站在我当年的位置,你们会怎么办?

也许有的同学会说,你不是老说钻研精神么,原来光会说我们,你自己真遇上事躲得比缩头乌龟还快!我们才不像你,我们一定会把病因查到底,给它揪出来!

这种精神是很好的,可是小丽如果坐在你面前,她就是不肯告诉你,怎么办?问?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们回到之前的问题:为什么建立不了逻辑链?

一个女孩,才只有17岁,但在想象中构建了一个无比复杂、庞大的游戏世界,这当然是件很厉害的事情,但另一方面,你们想,这是多大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来自哪里?来自她的痛苦与孤独。

一只小狗的惨死还不够,远远不够,小狗尚且是她愿意说出来的事。

心理学里有一种治疗思路认为一定要“说”,再恐怖的事情,再难堪的回忆,只有说出来,这才是治疗的万里长征第一步。尤其是电影电视剧里,拍这种场景很多。但我想问问大家,为什么这种学说始终只是思路之一,而不能成为绝对的主流?

对的,因为有人不同意。比如我,就不太同意。

同学们,痛苦——人间的痛苦,人生的痛苦,它有时很庞大,有时很琐碎,有时又可能很缥缈,缥缈的痛苦也是痛苦。小狗被淹死,这是一种比较好述说的痛苦,而让一个少女独自想象出一个游戏世界,创作出许许多多的“花环”来祭奠自己,最后报假警,甚至不惜在诊室里求我,求我下诊断把她送进精神病院隔离治疗的,这可能是以上所有痛苦的集合:它可能既庞大、又琐碎,同时还可能不可名状。

小丽也许是不愿说出来,也许她根本不能说出来。

或许她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从她17年的人生里生长出来的一种无比可怕的东西,来自家庭还是来自学校,还是她还遇上过别的什么,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你们看她这四篇“花环”,你们能看出什么?

这个问题我们今天不回答,作为最后一次课后思考题,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

我们的课真的要结束了,我有点舍不得大家,最后再啰嗦几句:真相很重要,好奇心是我们的本能,但我们时时刻刻要面对的,是人。

谢谢大家,谢谢给我的公开课录像的摄影师,谢谢我的研究生小杨把我每堂课的文字稿都整理出来。谢谢。

(同学补充提问:小丽的病就这样好了吗?)

不,我说过了,我始终不知道她患的是什么病,也没找到过病因。小丽有一些明显异于常人的病症,这不是装出来的但除此以外,她对世界的认知没有问题,逻辑思维也正常。她面对我的时候,只提出了她的需求,她请求我判定她需要住院治疗,五六年后,她不需要了,就来让我结束这项诊断。

(同学发言:这算是姑息纵容吗?)

很有意思,小丽自己的“花环”系列文章里也多次提到了“纵容”这个词,有心的同学可以自己找找看。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我反而要问大家一个问题,这也是小丽的病案中我反复问自己的,那就是:我给了小丽需要的——她要住院,即使她的病未必就达到住院标准。她要住院,我给了她住院,这算是一种治疗吗?如果算,那这种治疗应该怎么形容,我治疗了一种我自己都不懂的病?如果不算治疗,那我的行为算什么?刚刚同学已经提出一种可能,他说这会不会是一种“纵容”。而在整个病案中,我始终有一种很明确的感觉,就是针对小丽,我给出了一种我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是她需要的一种东西。不是“住院”,住院是这样东西的“形式”,就像是礼物的外包装,但包装里面是什么,我不知道。

人可以给予别人自己都不了解的东西吗?

所有学科的尽头是哲学,这话其实说的是边界的问题。在小丽的事情中,我就触摸到了心理治疗的“边界”,我的行为把我带到了人类文明框架边缘。框架里面,物理法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可到了这个边缘,是非对错、时空秩序,一切都暧昧不明,伸出手指尖,我也许触碰到了什么,但超出了我的感知范围。

这手指尖一丁点大的一瞬间的触碰,让我思考终生。

责任编辑:梅不谈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本文选载自《作家天地》2023-4。

作者


林戈声
林戈声  微博@林戈声
写小说的,出过几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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