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谈话|毕啸南:活下去的道理就是平凡的道理


文/毕啸南、小饭

 

「后台谈话」是由「ONE一个」发起的作家访谈类专栏。我们相信,不管文学场如何人声鼎沸,「后台」始终是那些在写作这条道路上艰难求索的作家,和他们的心灵内史。

 

谈话者

毕啸南,作家、青年学者、访谈节目主持人。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中国传媒大学博士,台湾政治大学访问学者。代表作品:《在你们离开以前》《理想者》等。

小饭,自由职业者。

 

小饭:毕老师您好,从文本的角度而言,可能用“大道至简”这四个字可以表达我的感受,我的意思是,在您这本《生而为人》的新作中,我看到了很多普通的人,一些不普通的人生,以及一些平凡的道理。我就想从这三个关键词开始我们的访谈。在您眼中,什么是普通人?什么可以算作不普通的人生?什么样的道理,可以称之为平凡的道理?

毕啸南:我脑海中本能的反应是我们所有人都是普通人,而且我们所有人其实都是生活中的弱者。“普通”这个词在我的理解当中,它还有一种需要被悲悯和被爱的感觉,它不是一个中性词。所有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当用“普通”这两个字来形容的时候,似乎就被打上了一个没有财富、没有权力的烙印,“他们”没有更多的希望和机会,只能靠自己和命运一次次地挣扎、争取。但个体的力量很难和时代的困境、个人的命运进行博弈。当一个人成为“普通人”的时候,他在我心中其实是一个需要被悲悯和关爱的人。我曾经做过10年的财经访谈节目主持人,专访了中国绝大多数企业家,这些看似不普通的人,如果深入去了解的话,背后也有着巨大的阴影,需要我去关怀。每个人在一生当中都会在某一些时刻,需要被怜悯和保护。可能有的人是在20岁的时候失去了父母,有的人是在30岁的时候失去了财富,有的人可能觉得一生都很幸运,但在40岁的时候失去了身体的健康。每个人都是相对意义上的弱者,然后这些相对意义上的弱者构成了我们群体的全部。以社会学文本去探讨,他就是个普通人,但是在文学的意义上包含我个人在内,我们都是命运的弱者。你说的不平凡,其实恰恰是每一个普通人,每一个弱者——如果他不屈服于自己的命运,他去反抗,去争取,就是我定义的不平凡。

小饭:我感觉毕老师又写了一篇散文诗,对我来说是这样。那什么样的道理可以称之为平凡的道理呢?

毕啸南:活下去的道理就是平凡的道理。

小饭:简洁有力。我们开始第二个问题,“消失的女儿、疯癫的木匠、绝恋的理发师……他们深陷在时代的逆境里,被生活的风浪所裹挟,饱含着生命的沧桑与情感,去接受命运的审判。”有读者这样总结这本《生而为人》,从内容上来说我认为是准确的,但总觉得这样概况,也丢失了很多作者也许想表达的东西。比如,我想问毕老师,在你这本新书的所有人物中,你最看重的,最心疼的,是哪些人物?为什么?

毕啸南:当我选择了这9个故事的时候,有一定的逻辑在里面。从第一篇《浮生如树》巨大的悲剧性的开始,到最后一篇《没有一株麦子不热爱春天》传奇性的希望的结束,中间看似平凡却充满了“爱不得、胡不归、意难平”,这些很难用语言去描述的无奈和无常,然而这些的总和就是生命中最真的东西,至于其中的个体性人物,我很难说我更喜欢哪一个,写到他们爱恋的时候,我也就如同进入了一场恋爱一般。写到瑛姑死的时候,我也伏在木桌上嚎啕大哭。我跟书中9篇故事的每个人都是一体的,写每个人的时候都会附在了一个人身上,所以不存在我更爱谁的问题,我肯定是都更爱那一刹那的东西。

小饭:您刚刚说得很动情,是关于如何选择故事和人物。在新书中,我认为故事有时候,其中一部分,显得“平淡”——但这当然是生活的真相之一。我的问题是关于技术,我们在写作的时候,如何选择故事,如何筛选情节,这方面毕老师是怎么做的?相比较于那些更传统的小说创作,我认为毕老师的作品更接近于深度调查报道,或者纪录片人物传记。这样的倾向对毕老师来说,是有选择的,还是互相选择的结果?

毕啸南:很真实,也很抱歉地回答您,这个问题我几乎没有答案,我想表达的是它是我的一个本能。这次9篇故事全部都被“如梦之梦”话剧的主创团队买了话剧版权,央华戏剧的创始人王可然其实表达过相反的观点,他认为我的这次写作呈现出了很不一样的戏剧化风格,包括场景的时间交错和调度的能力,以及一种特别镜头性的语言。但其实无论哪一种观点,哪一种技巧上的探索,我都没有刻意地去表达。

小饭:就“生而为人”这4个字,我们都知道它一定是个前半句,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我想知道毕老师这边的答案,在您这边后半句会是什么,曾经是什么,未来可能是什么,在这本书里面具体又是什么。

毕啸南:在我30岁以前,我都觉得生而为人,后面跟着词应该是“我很悲伤”。我觉得悲伤是从我有意识的青春期就开始了,大概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作为一个小镇里的青少年,在那个时代是没有机会和现代的心理学知识接触的。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说原来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曾经在一个漫长的抑郁状态里面。那时候不管看外面是晴空万里还是风雨大作,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整个世界是一条无尽的黑暗的隧道,永远走不到尽头,永远看不见光,一直到最近这几年,当我写完《在你们离开以前》,写完《生而为人》,我才慢慢体悟到,“生而为人”后面跟着的应该是“满是沧桑”,但就如我书中所写的那样——他们生而为人,拙而不屈,把悲伤装进心里,把希望穿在脚上,我才学会了一种真正的本领——和痛苦自然相处的能力。

小饭:谢谢毕老师。关于文学,毕老师的最高追求是什么?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作家?希望自己更接近于哪几位作家达成的作品成就?是哪些作家引领毕老师进入了文学创作的领域?

毕啸南:我私下是个特别直接的人。我经常不设防地把自己交代给任何人,有时候就会被伤害或者批评。所以我特别怕你问我这样的问题——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我想说的是我19岁那年,我们院长问我们的职业生涯的规划,我说要给我做中国未来最好的访谈节目主持人。今天你问我文学创作上的追求,我只能说第一个阶段,我自己希望先用3到5年的时间磨磨自己,至少要写自己良心上能过得去的作品,同时做更多的人生阅历、文学素养的积累和观察,包括看清我和时代的关系。第二个阶段可能是一个漫长的时间,需要多少年我也不知道——能写一部经世留名的好作品就可以。它可能出现在20年后或者30年后。我经常讲一句话,如果说我十七八岁的时候面临的是一条无尽的黑暗的人生的路,现在唯一不一样的是什么?就是抬头天上出现了一轮月亮,那一轮月亮就是那一部经世留名的好作品,他时刻在无尽的黑夜里面照耀着。我每次低头行走的时候抬头看一下,有月光照在我身上,我就有勇气走下去。

小饭:我特别能理解。说明您对文学就是非常热爱。接下来有个问题可能跟上面这个问题也有关系,我有一个刻板印象,比如,商人比较有夸张的演讲才能(包括吹牛),作家比较爱幻想,不切实际。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知道商人比较善于独立思考和整合资源,作家也擅长谋篇布局。我们总是会对一个职业的某些特殊性做出一些带否定的偏见,为什么会是这样?从您的角度看,这样的社会偏见,刻板印象,是源于人们什么样的心理?

毕啸南:偏见源于人们认知的局限性。它是人本性的一部分,也是一种人性的常态,我要做的就是去创造我自己,并在创造的过程之中去寻找同路人,用时间来消除偏见。

小饭:这段话特别好。接下去一个问题,您刚才也提到了,之前写过散文诗一样的作品,到这本,其实是一个挺有质感的小说集子。这两种不同的文体,不同的表达方式,您认为哪种更适合你——如果没有偏见的话。

毕啸南:很有趣,出版《在你们离开以前》之后很久,都还有读书博主和平台媒体来找我采访,我都推掉了,我是一个不愿意躺在过去的人,不管过去是给我带来的荣誉,还是过去给我带来的伤害,我都不愿意回望。等《生而为人》出版了以后,我又打开了各个自媒体的平台的私信,竟然看到了三千多封来信,全都是读者写来的,我看一遍哭一遍,我觉得他们怎么能写得那么好。可能中国人和父母进行死亡告别的这个题材,以前没有人写,我在二十几岁的年纪拿出了我所有的“真”,所以它就是一个“真”字。但是我并不满足于此,我试图朝着严肃文学的方向去创作,无论是《在你们离开以前》还是《生而为人》,也许会有人评价它是我早期文学创作的一个亮眼的作品——但我更应该追求的是,在我的创作中期端出什么样的作品,创作成熟期端出什么样的作品。

小饭:好的,特别谢谢毕老师。真诚有趣的对话,在我这么多和作家访谈里面,这也是我一次有趣的经历。

毕啸南:谢谢。

责任编辑:梅不谈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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