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鱼巷游走

在这里，道路短暂，足够让我

安心落队，离群，走失，偶遇一朵小花

时光和缓，刚好让我放心坠落

栖息，打理羽毛，整理每一间心房

阳光好与不好的时候，都开窗

拍一拍尘土，离生活更近一些

从前我们的耐心太少，欲念太深

把浮云看作可以得到并拥有的东西

但我们走了那么久，却连这条巷子

都没有真正走完，出发了很久却从未开始

每一道梁，每一根柱，每一面墙

都早早在这里回答我们了

但那时我们执着于提问，质疑一切

过于古老的声音，急于从一种生活

向另一种生活奔逃

修缮是巷子的命运，它会重新来过

而我们会在它崭新的日子里游走，变成一只鱼

除了头顶上闪闪发亮的今天，什么都不再想起

除了这细水长流的日子，什么都不再在意。

春日复兴

我们如此害怕生活，只剩下

这一小截。时间断在巷子里

春天在里面，没走几步就碰壁

于是我们学习跳舞，旋转起来

时间也就不再把人钉在地上

锋利的日子把一颗心

磨成一块沉默寡言的马牙石

于是我们学习歌唱

痛苦一旦长出牙齿，发出声响

孤独就会与孤独共鸣

快乐就会和快乐相认

肚子和墙皮一样鼓起，指缝里

再也冒不出新鲜的事物

于是我们找一把老藤椅坐下

直到它重新长成一棵树

坐在缝纫机前，把伤口愈合的日子拆线

褪色的照片重新褪色，春天的潮水

把今天重新冲洗一遍

爱了很久的人，重新再爱一遍

还没爱上的人间，重新再转悠一遍。

你不再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到春天

你无数次许愿

至少春天，伤口只流一些绿色的血

整个雨季，你都在收集珍珠

给枯败者倒苦酒，听他细数他的马匹

你善待蜜蜂，它们把你的心蛰出一些洞

但你只记得那些流动的夕阳，金色的浅吻

你欢迎蚂蚁在你身上安家，你带它们参观

你密密麻麻的缺点

这些年你在这里耕植与修缮

改造天气，加固心房，填平破绽

对着每一个遗憾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千遍

“没关系，我爱你”

你匀出一些树枝，给那些最孤独的生命

如果它爱你，可以在你的肩膀上安家

如果它更爱孤独，你就为它的道路添一些火

你接近那些和你一样笨拙

一样没有翅膀一样喜欢大块蓝色的人

你开始勇敢。你开始练习恋爱与飞行

你当然失败，因为你不愿把你透明的线

真正交给某个人，在他的腕上打结

你其实只是想要偶尔当一只鸟

站在陌生的树上看一看自己的命

你开始信任那些开满花朵的手指

和那些果核里还有果核的胸腔。

你还是会有想要变回种子的时辰

但春天太好了。太好了。

你愿意尊重她的茂盛，不愿折损她的荣耀

不在这个时节离开。是你感激她的方式

她对你的伤口守口如瓶，特意嘱托太阳

多多关照你的阴面

所以你最近总是懒洋洋的

你不再失眠，梦里那些星星也不再掉下来

或是陨落，你醒着的时候也不大许愿

你好像一只湿漉漉的碎月亮被一只小猴

轻轻打捞，它要你陪它到世上去玩耍

玩累了再回来，或者不再回来

你不再装睡。你愿意从冬天的身体里

孵出。你得到了一个崭新的名字

你在一颗花心里摘下了它。你长出

绿的眼睛，绿的指纹，绿的硬骨头

你不再争夺昨日的遗产，你把双脚

放在了今天的鞋袜里。你开始

关心自己的深处，那些不拿给春天看的

部分，那些重新种下却也不再生长的部分

你放弃让落红化作春泥了，你顺遂

得失的规律，只看那些鲜艳的有情物

和所有向你招手的人，跳起来击掌

如果他握住，你就从五指山上下来

你不再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到春天

你不再等万事准备好了才敢让东风赶来

你一喜欢上就会去爱，闭着眼睛去爱

你一有些心痒就敢发芽，做天大的梦

你一想到明天就心软

你也不确定这个春天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好

那样值得认真活一趟，那些枝桠其实

也不认得路，但你已经做了很久的树

你知道一个圆就是一个宇宙

你知道春天会在世上为你

预留一个位置。

起床

在我不是我，花朵没有姓名的清晨六点钟

有风轻摇我的铃铛，门外没有人

又似乎已被一些古老的石头标记

我醒来，旧痂剥落，浑身柔软

脱下绣着伤疤的灰色外袍，起床

穿好衣服。我在光亮中开始学习

学做十二小时毛发稀疏的人类

每走一步，就抖落一些前世的星星

笨拙的马脚，藏在交错长满杂草的鞋子里。

锁门

我的头上长久抵着枪，久到我开始适应

一次次幸存，每天菩萨般早起

在子弹般的地铁上用咖啡输血

给那些更苦的人让座

出门时总不确定有没有锁门

但随即放下，因为我可能

就此不再回返

活着下班了，为了庆祝这伟大的胜利

照例绕远路，买一束角落里最便宜的花

每一朵都内向，神经质，想到春天就呕吐

它们的痛苦和我一样平庸，不值得惊动一只蜂

但已足够让一个不够甜蜜的人刺痛

让一个无以为家者将它们带回到

一个月租三千五的罐子里，用轻轻的话语

浇水：再将这样枯竭的日子忍耐上一阵子

就会有一个值得信赖的陌生人得到钥匙

进门来，将我们无法消失的部分

洒到田野上，我听说——

那个地方的天空，是没有盖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