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


文/有花

 

他们口中的“优秀”的人,是一堆本子上的数字或文字,一些世俗所认定的昂贵的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刚刚从大学毕业不久,因为收到了一份工作的邀约,我便来到了这座小镇。

为了节省费用,我和两个室友住在这座遍布着老旧房子的乡镇当中。

我的室友是一对已经五十多岁的夫妻,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女生,孤身一人在外打拼不容易,还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和我年龄相仿,抑或是他们的女儿很少回家,我的到来让他们体会到了一种虚假的天伦之乐,总而言之,他们对待我总是十分照顾。

他们看我工作繁忙总吃快餐,于是提出多煮一个人的分量,让我和他们一同吃饭,这让我十分不好意思,但却盛情难却,几番推辞之下,他们终于答应我收一天的饭钱,我这才心安理得的和他们一起吃饭。

虽然只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但每天都吃得十分健康,而且只要走出房门就可以吃到,总十分方便。

这种盛情波及了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吃完饭后,他们总会收拾好饭桌,不让我插手;洗衣机洗好衣服后,他们也会把我的衣服一起晾好;每天等到我要去倒垃圾的时候,垃圾桶总是已经干净;甚至,当我晚上上火咳嗽的时候,他们还会在去市集买菜的时候,多买上一把清热去火的草药,煮了水,给我留上一碗。

每每想到拥有这样的室友,我便免不得地觉得幸运。

当然了,有时,我也对这样莫名的友善感到奇怪,有时甚至是尴尬,但一想到我随时都可以搬走,便也没有什么好介怀的了。

 

当然了,和这样盛情难却的一对夫妻一起住,自然并不都是好处,这种不好体现在对于我睡眠的影响。

小镇子,所以人们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但对于我来说,早睡早起在工作期间自然是无可厚非的,但一到了周末或节假日,我便恨不得懒在床上一屁股睡到天亮。

然而这种事情在我来到这个小镇后就再没有发生过,不是出于自律,纯属被迫。

在大城市读书的时候,宿舍里只要有一个舍友还没起床,剩余的人挪动身子时总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惊扰别人的睡梦。

然而在这里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一旦早晨苏醒,便开始大声讲话,大声看电视。

这是一座隔音极差的老房子,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敲锣打鼓把房间中的其他人活活从睡梦中敲醒,于是也很难让人觉得,他们做出这些行为的初衷并非如此。

但真正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当我真的起床从房间出来的时候,他们总会面目和蔼地看着我,问上一句显而易见的问题,“哎呀!我们吵醒你了吗?”

只是,其询问的语气总是过于笃定,没有丝毫询问的意思,反而更像是一种坦白,承认着自己的罪行。

于是也知道,他们笃定地相信自己让别人早睡早起的正义性,并且对此不怀有丝毫的怀疑和愧疚。

 

不过早睡早起并不是坏事,而且这和他们给予我的好处相比,似乎也只是美中不足的一点瑕疵,然而,随着我们居住时间的推移,不知他们是不是觉得和我已经算是亲近,便毫无顾忌地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要提及他们的本性,便不可避免地要提到他们的另一个身份,本地人。

是的,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生在这里,养在这里,在他们的言辞当中,我了解到,他们从没有离开过这里,或许以后也不可能离开这里。

或许正是这样的原因,他们身上的一切劣根性都有着这座小镇居民的通性,寻求安稳,迎合大众,混混度日。

在这么平静的小镇,你以为,这里的人会因为这难能的平静而酝酿出一份崇高的品性,但他们不愿如此,而是选择跳入俗世烟火染就的染缸当中,以言语谈论他人的方式,将这本就五彩斑斓的染缸变得越加繁复,最终变为了纯粹的黑色。

简单来说,这里的人只有唯一的一个喜好,去别人家做客,然后说着别人的闲话。

我对此始终十分恐惧,于是总保持着沉默的态度,只是任由他们说去。

但当他们对着我发问的时候,我也只好耐着性子回答。

时不时的,他们总会问我,没有男朋友?打算什么时候找男朋友?未来打不打算相亲,甚至问及了孩子的问题。

出于我本人礼貌的品性,我总会回答他们的问题,但对于这种试探甚至冒犯隐私的问题,我多少有些被冒犯,于是连带着回答都变得敷衍和含糊其辞起来。

我本以为事情到这便已经算是结束,但没过几天,他们突然在与我聊天的时候说到谁谁谁家的亲戚的儿子不错,有份稳定的工作,在广州有一套房,家里还有三辆车。

话题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又是一段表达自己对他人富裕生活的羡慕的对话。

在这里工作后,我时常听到这样的对话,要么是企图炫耀自己孩子事业的成功的父母,要么是满嘴酸气的、忍不住羡慕的转达者,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的言语始终让我发怵。

前者谈论儿女的言辞,并非其在读书或专业上体现出来的别具一格的聪慧;并非其对某一项爱好所表现的真挚的热忱和欢喜;并非其吃到某一样心心念念的食物时绽放的迷人且可爱的笑颜;甚至并非其为了考上名牌大学或获得大厂工作的努力;而是一份前面总带着惊人数字的工作,几辆名牌的豪车,几套位于一线城市的房子。

似乎他们嘴里这个“优秀”的人只是一堆本子上的数字或文字,一些世俗所认定的昂贵的物品,如果我半途插进这段对话当中,我绝对不会以为他们在谈论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每次和他们的交流后,我依旧对他们的儿女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们的儿女是外向或内向,喜欢外出还是喜欢宅在家里,喜欢猫还是喜欢狗,平时喜欢干什么,吃东西吃辣还是不吃辣……对于这些对我来说出奇重要的问题,当他们对自己的儿女侃侃而谈一番后,依旧没有一个得到了回答,我所知的不过是她在哪个大厂工作,每个月赚了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以及他在哪座一线城市买了房子,家里几辆车。

于是,当后者进行转达时,话里话外全是强烈的羡慕和推崇时,我总免不得感到双重的冲击。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老一辈推崇金钱的观念在作祟,他们以为人们感兴趣的只与金钱相关,于是,他们也只谈论与金钱相关的东西。

但当我询问那些我感兴趣的问题,希望能得到一个对他们儿女更清楚的印象时,他们却一问三不知,甚至因此而对我发怒,说着“这些有什么重要的”“赚得到钱就可以了”之类的话语。

一开始,我对这通无缘无故的脾气愤怒不已,但那股怒火在一次我偶然听见这对夫妻和自己女儿的电话时消散一空了。

那通电话与其说是联系,不如说是对她近期工作进行细致入微的审查,审查重点着重在于升职加薪一类与金钱相关的地方。

是突然地,我意识到他们之所以以这种方式谈论自己的儿女,并非持有金钱至上的观念,也不是将自己的儿女进行了物化,只是他们对自己儿女的了解的的确确仅限于此,而他们感兴趣的也止步于此。

那些我所感兴趣的,她平时怎么排解压力,身体是否健康,有没有难以忘怀的初恋这一类的问题,对于他们而言,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去过问。

那通脾气并非无缘无故,而是恼羞成怒,这让我的怒火消散一空,甚至隐隐对他们感觉到悲哀。

 

总而言之,类似的话题,自从来到这里,我时常听到。

但就在我以为这只是一段像平时一样稀松平常的对话时,话题却突然牵引回我身上,当她问我要不要给我牵线搭桥的时候,我惊讶得说不出一句来。

但她却以为这是女孩子害羞的沉默,是默许的意思。于是她继续自说自话,告诉我,这个男的在广州有一套房,一辆车,家里算得上殷实。然后她又说,最重要的是这个男生在政府工作,铁饭碗,稳定,我要是嫁过去,以后一辈子都不用担心什么了。

而在我对他的长相,人品,性格,爱好等所有一切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极其认真地问我,“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你觉得这男的不错,就把你家里的情况跟我说一下,我转达给男方,他们那边要是觉得合适,就这样定了,我告诉你,下个月月中可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你正好赶上了,你可不知道……”

这一套仿佛推销物品的说法让我大为震撼,仿佛在他们的观念中,人的嫁娶一如猪狗牛羊的贩卖,不涉及喜爱与性格是否合拍,只纯粹关乎金钱的交易。

 

有的时候,他们会和我谈及一些囊括金钱的话题,比如,吃饭的时候。

“你知道 XX 的那个特别奢华的房子吧?我街坊老邻的,每天吃鲍鱼燕窝,吃 XX 鱼(镇上最昂贵的鱼),每次买虾就买六十一斤的,一个粉肝就百来块钱,天天这样吃,怎么样?

上次体检查出了高血压高血脂,尿酸还高,现在天天关节痛,上次买了辆自行车,骑了没两下,不要了,骑不动!要是我,我可不要这样!”

然后,她就会指着自己吃的鱼和鸭肉,说道,“我这鱼,十五块一斤,不也是很好吃,这鸭肉,三十五半只,能吃一天。而且我现在五十九了,每天走路能走一万步,轻轻松松,多好?”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的时候,我不由得心生敬佩,在这个所有人都格外推崇金钱的小镇上,竟然有人觉得金钱并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我顿时觉得,自己或许与两位人品贵重的人住在了一起,并因此而隐隐自豪。

由于是小镇子,所以隔三差五就有人来这里做客,虽然因为与我无关,所以我只是默默地关上门待在房间里面,但由于老房子的隔音实在不好,所以即便是轻声细语我都可以听清,更何况这里的人说话总是带着一副大嗓门,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议论别人一样。

在与别人的聊天中,他们总不断地询问着对方的生活情况,儿女的成功的工作经历,并在每一次别人说到与一线城市或稳定的工作相关的信息时,说上一句恭喜,每每说出,言语中总不无羡慕。

而对于自身的现况,总是每天吃得好,晚上去散步之类平常之话,并不涉及实际性的人的情况,言语之间隐隐有一种安贫乐道之感,让我越发尊敬。

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小镇能说的东西不多,说来说去不过那么一两件事情。直到有一次,有一位中年男子来做客的时候,中年男子说完他的话,他们照例把对其他人说的话也说了一遍,这时,中年男子说了一句,“这样也不错,有得吃有得喝,这样不就不错了?”

他们便突然沉默了起来,良久才说出一句,“现在还不是艰苦得厉害?”

那句话让我觉得困惑,似乎……这与我脑海中的高人形象大相径庭。

之后当他们在吃饭的时候再次提起其他人大鱼大肉的生活时,我惊觉,那语气中竟然含着隐藏得极深的酸味,是明知对方身体不健康也想要拥有的一种病态的艳羡。

这让我十分困惑,因为我每天吃饭所用不过二十块钱,有时候吃得好一些,也不过是三十块钱,在这个小地方,三十块钱已经可以买来丰盛的三餐,我每天都是吃饱喝足的。

而他们也是天天大鱼大肉,虽然买的不是一条上百的鱼,但依旧是鱼,虽然买的不是一盘上百的粉肝,但依旧有着三十块一盘的鸭肉或鸡肉,和我相比,他们似乎过得还要好一些,而与我相比,世界上又有那么多人过不上我这样的生活,于是我越发困惑,不知道这种病态的艳羡究竟从何而来。

 

这种艳羡总不可避免地出现在孩子身上。

他们的孩子是孝顺的,每个周末都会和他们打一通长长的电话,说自己的近况,也问及他们的生活情况与身体健康,言语之间不无对父母的关心。

这种与父母的亲密让我十分羡慕,我也会每个星期打电话给父母,然而提及我的近况总像是汇报,也的确如此,是害怕无话可说的尴尬,我与父母向来都并不亲近,如此联系,也不过是出于一种强烈的责任之情,别无其他,或许正因如此,我对和父母关系好的孩子极其羡慕。

在一次他们与孩子的电话中,我偶然得知他们的孩子在毕业后报名了某个国家扶持乡村活动,大致是国家在招募高校大学生回归乡村扶持乡村的公益活动。这个时候,我还觉得他们是隐士高人,于是,我闻言顿时觉得虎父无犬子,人品贵重的人的孩子的想法也更难得,要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大肆夸奖并表达自己的支持,然而他们对此未置一词,我想,肆意的夸奖可能会导致孩子的骄傲,他们的境界与我并不相同。

然而,当来做客的客人提及他们的孩子在任何大厂、一线城市或稳定的工作时,他们总会十分激动地恭喜对方,说“这真是一份好工作”,即便是对方说“有什么好的,好几年没回来,一年都没打一两个电话回来,哎别提了”之类的话,他们也总是强调工作好就好了,还有什么好要求的。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出于礼貌的客套之语,而对于对方的抱怨,也的确让人无从安慰,只好如此回答。但渐渐地,随着次数的增多,我逐渐意识到他们的激动来源于百分百的真诚。

于是,我惊觉,他们那时候的沉默不语,不是谦逊,而是羞耻。

然而这种羞耻出自何处,总让我无法理解,似乎,在他们眼里,只有当儿女按照他们的生活轨迹,过着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生活的时候,才是绝对正确无疑的事情。

 

在小镇中提及金钱相关的事情,总免不了说起“信佛”的事情。

这个小镇对于信佛格外虔诚,按照着规定的时间进行祭拜,祭拜之多,可谓是“三天一小拜,五天一大拜”,这虽然是夸张之语,但可见这里的人拜佛之勤奋。

在家里供奉着菩萨像,特地拉一个微信群只为了每个月拿钱去放生等证明他们态度虔诚的事情更是多如繁星,数不胜数。

而对于拜佛更是有着极其严苛的讲究,祭拜的时间,比如必须等月亮升到头顶的时候。祭拜时用的祭品,从五果(五种不一样的水果),三生(鱼,蛋,猪肉),五生(鸡,鸭,鹅,猪头,鱼),进盒(金钱饼一类当地特有的零食),到红桃粿等等的东西,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和礼制,不能随意准备。

对于信佛这件事,这对夫妻自然也不例外,但大妈尤为突出。

每次到拜佛的时候,她便忙得不可开交,将拜佛的各种需求全部准备得一应俱全。

有一次,我晚上吃夜宵买了一盘海鲜回来和他们分享的时候,她吃了各种生腌,但却对螺避之唯恐不及,我以为是这种规避是出于对一种食材的不喜爱,但她事后却说,信佛是不可以吃螺肉的,这时我才知道,这是出于信佛之人的一种自持。

但这又让我觉得困惑,他们的餐桌上总免不了鱼肉,如果是吃斋信佛的人,为什么可以吃这样,却不可以吃另一样呢?只是,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刺探别人隐私的人,于是,这个问题也从没有被解答过,只是觉得,或许佛教中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规矩罢了。

对于大妈的虔诚,我总是十分佩服,这种由衷地相信某种虚无缥缈的事物的能力,在我看来便是信仰。我总觉得,有信仰的人能活得更加笃定,更加坚持,也更加快乐。然而,信仰对于我来说,似乎总是可望不可即的。我应该是一个务实的人,相比去祈求虚无缥缈之物,我更愿意相信自己,那些拜佛放生的钱财,在我看来,还不如积攒起来,供自己使用,不用辩解的,我是一个再庸俗不过的俗人,故而也对这些有着虔诚信仰,愿意为了信仰牺牲自己利益的人由衷地尊敬。

这种尊敬随着我和他们居住时间的拉长而不断加深着,他们拜佛时的认真和专注,他们准备祭品时不厌其烦的态度,他们对于某种我丝毫无法抗拒的美食的漠视,他们的虔诚时不时动摇着我这个庸俗之人的內心,思索着,自己是否也应该寻找自己的信仰,得到心灵的平静,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记得那一次我刚从外面回来,正好遇见她从别人家串门回来,于是我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往出租屋走。

在路上,我们注意到前面的几条巷子口站着好几个人,这是少有的,往常这个时候,整条巷子虽然依旧灯火明亮,但却已经看不见人了。

走近了,我们看到一辆警车停在一个店铺的门口,店铺上贴着“洗面”的字样,我想,或许是这附近那个老人出事了,然后便不以为然地走了过去。

但当我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大妈突然对我说道:“我告诉你,一定是做鸡被抓了!”

闻言,我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我震惊的地方在于,我从来都想不到自己会从一个女子嘴里听见对另一个人女子最低贱的评价,更震惊于,在这种她对对方一无所知,对情况也毫不清楚的情况下,她居然能如此笃定地对一个人怀有几乎最恶毒的揣测。

但她误以为我的震惊在于这种事情的真实,于是她露出了一个洋洋得意的表情,继续侃侃而谈,“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女的,天天在里面不干活,就玩手机,洗面?一天能有几个人去洗面,那么点钱哪够生活,不做鸡怎么可能?”

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说话的面孔是如此的恶毒,这样的一张面孔和平日里念诵佛经的虔诚面孔叠合在一起,让我生平第一次觉得不寒而栗。

于是我想起,当我考虑着是否要信佛,于是当我路过小镇的佛堂时,我总会止不住地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走了进去。

为什么会忍不住?因为那一天正好是一次大型的祭拜,原本安静的佛堂里充满了一个又一个虔诚祭拜的人,他们的虔诚打动了我,让我忍不住挪动脚步,走了进去。

我学着他们,跪在佛前的低矮长椅上,双手合十,祈祷着世界和平,艺术昌盛,以及不能免俗的,父母和一众亲戚的身体安康。然后,周围也来了几个人,他们跪下,嘴里念念有词地许着心愿,而他们的心愿让我大为震撼。

“菩萨保佑我家小子这次生意大富大贵,赚他个百来万。”

“佛祖保佑 XXX 这次考试能够上岸,有个稳定的工作。”

“XX 佛保佑 XX 这次去工作遇到贵人,帮他顺风顺水。”

我满脸震惊地望向左右,耳中所闻全乃钱财之物,我顿时大惊失措,连滚带爬似的跑出了佛堂。

那时候,我以为我误入了一群带着虔诚面具的人当中,而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是我误以为那虔诚面具带着三分真实。

他们祭拜,一掷千金,从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因为欲求。

在他们看来,拜佛像钓鱼一样,你必须要牺牲一个鱼饵,才能获取一条大鱼,这就是他们不吝钱财的原因。

 

在这里住了没多久,我就萌生了搬家的念头。

原因别无其他,自然是对于周围的人生活态度的困惑,以及恐惧。

在我看来,他们那样活着,每天都是无聊无趣,甚至是痛苦的,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希望我过上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生活。

他们从没有考虑过喜好的问题,于是他们从事一门工作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那是一份可以让他们拥有丰富的经济收入的工作;他们嫁娶一个人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人在结婚后照顾他们,生儿育女,然后在年老后照顾彼此;他们活着,不是因为有一件事让他们觉得快乐或充实,只是不想去死,于是便百无聊赖地活着。

我看着他们,觉得这样的人生毫无指望,而他们却不会这样觉得,或许是因为他们习惯了生活就是如此,或许是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热爱或快乐,于是,我为他们感到悲哀。

他们每天都去工作,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周围的人也这么做,于是他们也这么做;然后用好不容易赚来的钱吃些大鱼大肉,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吃这些东西,而是因为想要成为一个让其他人羡慕的人,他们必须如此;晚上,当他们拥有一天中唯一可以由他们自由支配的时间时,他们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于是,他们去跳广场舞,去散步,只是因为周围的人也这么做。

你看,他们为了交到朋友而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性格,喜好,穿衣风格;他们为了达到其他人总体的预期而不断地做着一些并非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也最让我所害怕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似乎逐渐忘却了做自己的能力,也不再去寻找着自己喜欢或能让自己真的开心的事情,而是陷入了一种盲目的生活当中,像行尸走肉一样重复着每天的生活。但即便如此,当他们发现他们的孩子拥有追寻真实,追寻自由,追寻真挚的快乐的能力时,他们用尽所有方法折断他们孩子的双翼,只为了让他们的孩子过上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生活,这总让我困惑不已。

我看着这个小镇,它犹如一个烂泥沼,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可怕之处在于,即便这个小镇是一个烂泥沼,里面的人也不想着要逃离,而是下定决心想要拖拽着任何一个有着鲜活生命的人坠落下去,然后在泥沼中缓慢地窒息。

或许早在几个星期前,抑或是几天前我就笃定了这样的念头,然而,当我看着这对头发已经有了些许花白,总十分照顾我的夫妻,我多少有些说不出想要离开的念头,以致于一拖再拖。

今天,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告知他们我要离去的消息,“爸妈,我要离开这里了。”

责任编辑:讷讷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征稿信息见@ONE一个工作室 置顶微博。编辑部微信:oneapp2020,定期发布活动,欢迎添加。

作者


有花
有花  
一个只想要写作的人。

相关推荐


阅读
黑暗中的龙马
文 / 三三
阅读
大圣
文 / 六平
点击可下载ONE一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