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奏鸣曲
我在路边早已报废的电话亭
拨打了我早已逝去的父亲的号码
以1开头
以1结尾
我脑海里回荡着母亲三十二岁那年的声音
她用久违的乡音报着这串数字
“宝宝睡啊,宝宝乖”
村庄边缘的铁轨上
飞鸟撞击那不祥的钟声
有时是洪水
有时是旧毛衣上的补丁
徒留岁月还在那堆干柴前碰撞出响声
我从未从童年的两颗打火石中
敲击出一团火焰
同属于九十年代的事物啊
谁在消耗谁的寿命
谁在台风来临前,祈求屋子牢固
夜晚安宁
而我从那里诞生
我是世纪末的产物
没有雷鸣的先兆
我出生于一个像今天一样的早晨
毫无奇迹的早晨
宝宝睡啊,宝宝乖
不曾被雪花覆盖过的故地
只有夏天反复无常
总是烈日
总是暑痛
痱子像南海岸的丘陵
把婴儿的肌肤隆起
我是一代人路的终点
是非典时人群囤积的白醋
是掺杂着黏糯米的老式墙体
在旧日劳作的作坊里
吸纳了一个中年男人的目光
沉默,找不到源头的不幸
我是随他生命一起化为灰烬的年轻
明年我家院子里会多一只咀嚼青草的绵羊
如果过去的冬天重新来过
我会做更多温暖的事情
我要在秋叶刚刚脱去绿色时
随大雁栖居到南方盛夏的湖泊
穿着短裤、背心,树荫下垂钓
脑子里不断播放故乡下雪的光景
当雪退回到水的样子,我就在土里藏些种子
春天的院子长满青草
我就驯养和我岁数一样多的绵羊
咩咩咀嚼着鲜花,也长出彩虹色的绒毛
待它们蓬松成云朵升向天空
就给屋子织一件没过脚踝的毛衣
这一年
我要吃更多的坚果
给它们建造一个大大的仓房
囤下,一屋子外壳
——它们比果仁还要宝物
是那些干燥的纹路啊
见证了我的脾气,随这个冬天的白雪
一同消磨
我要减少生命中更多愤怒的时刻
——除非是面对真心。不然就选择
和蜗居在远方山谷冬眠的那头棕熊
一样沉默
等冬天再次来临
我会把山核桃和花生的外衣扔进炉里,燃烧成火
我会请火住进冰里,闪耀成一盏灯
我要把冰灯悬在高高的天上,假装是一颗星星
——漫长的冬天,我只依靠它照明
如果星星羞愧于千万双望它的眼睛,碎裂为烟火
明年我家院子里会多一只咀嚼青草的绵羊
渺小
我喜欢八月十四的月亮
漫长雨季前的最后一阵暖阳
迟迟不睡的夜里。冷星惆怅
等一只萤火虫飞入我的家
告诉我光明背后的假象
我关心一只冬眠的蚂蚁
遥远银河中最微弱的那颗辰星
大雨将至的城市。比天空更先哭泣
与一条流浪狗同坐
孤灯下互述衷肠
我想象明年今日的自己
爷爷的三岁童年
时间的缝隙里穿梭。醉眼疲惫
为每一个敢于给死神举办葬礼的人
举杯庆贺
我流浪长久繁华的码头
于大海最深处架起一叶扁舟
没有人会认识我啊!因落魄而心生客死异乡
却是一尾沙丁鱼执意要收留我。它说
“我们在梦里见过”
诗歌无法从我的生活置身事外
如果我对不以为然的一切都以为然
那么就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切
都是我作诗的意象
路边摊买的早餐
发工资外的其余29天
生日之外的364天非生日
此地区隆冬时节感受到的来自夏天的问候
天气变热的那个下午
飓风来临的那个下午
有幸从昨天幸存下来的今天的我们
近视眼所瞭望到的如雾一样弥漫的地平线
一只鸡的多种吃法
客厅流水的玻璃缸里陪伴了3年却仍未蜕为红色的彩鲷
从街角数起的第二棵樟树
草莓的形状
新月和满月之间的月亮的变化
为了逃避白天而刻意延长的夜晚
除了你之外的人群
空气,呼吸
流浪过许多座城市却只在海边住过
此刻正从我生命的沙漏中悄然滴落的分钟
我对自己的绝口不提,以及
我对万物的口无遮拦
……
世界是一坛取之不尽的陈酿
我静如空杯
等着它来斟满我
等着我用一生来变成一个酒鬼
而我却早已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生活
我像河床拖着河水,承载着愈渐沉重的消逝
又像是无风带的宁静,渴望从远方翻涌来一场海啸
只有在无法挽回的落日下歌唱
我才在此镜中,想起那些不知生活为何物的日子
就像多年前,我也曾是别人眼中
不以为然的一道风景
就像一个曾在他眼里打转过的季节
我被他囫囵吃掉,又浑然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