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于北京广渠东路园区里摩登天空创始人沈黎晖的办公室，我们见到了曾轶可。沈黎晖的办公室被设在了三层的西南角，大片透明玻璃窗户正对着外面旧厂房屋顶。

在2018年北京最炎热的时节，我如约敲开办公室的大门时，曾轶可正坐在沈黎晖日常会客的黑色皮椅上微闭双眼拉小提琴。经纪人带着记者进门打招呼，她才缓缓放下琴，回过神来。在访谈中，曾轶可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以及和缓的速度回答问题，她当天穿一件雪白的衬衣，模样羞涩，笑容温柔，这是她身上最有吸引力的部分。当她在回答问题时，仿佛她在这里，又仿佛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Gentlewoman with Punk Heart这个词怎么理解？”

“这是我在纽约的时候，我跟我的朋友都很喜欢的一个词，我觉得我的表现我的待人接物我希望是礼貌的，但是我又希望我的心永远是自由的朋克的。其实这两个特质是矛盾的。在我的生活当中分大小，小的事情我可以很礼貌客观地去做，但人生里面有很大影响的事情，我一定会坚持我自己的理想。”

“讲讲《同类》这首歌吧。”

“同类之间有一个好处，就是我们都有同样的一些东西可以聊，有互相吸引的感觉，但是不好的地方在于，所有的东西如果都是相同的话，也没有办法去做，比如说一个人害羞，那另外一个人更害羞，如果都害羞的话，谁跟谁聊，谁邀请对方出来呢？互补的人才更容易走到一起，同类即便是非常吸引，但其实是很难走到一起的，所以这首歌写出来，就是为了表达这个感觉。但是没有办法抗拒的是，你遇到同类，就是会被吸引，就是哪怕是再觉得很像，你都没有办法去控制你自己。”

“这是本性。”

“寻找同类是本性。”

早年，出现在节目舞台上的曾轶可抱着吉他，总是肢体僵硬，眼神低迷仿佛刚睡醒。人人都在议论她颤抖的尾音，“拜曾哥”成为当年的网络热词，质疑、嘲讽和谩骂轮番上阵，如海浪般凶猛，事实上，作为选秀歌手出道，一旦被贴上了某种标签，再想摆脱绝非易事。很难说选秀出道这个让曾轶可一夜成名的起点，是成就了曾轶可还是拖累了曾轶可。

20岁时，青涩的曾轶可在《勇敢一点》里问：“是不是我的声音不够好听，就不能打动你呢？”25岁时，在《胆小鬼》里，曾轶可述说自己的不敢，“为了不让车里的巧克力融化，我便不敢开暖气……为了不让叶子凋零，我便不敢种树。”在《星星月亮》里，曾轶可唱出她性格里“义无反顾”的勇敢，“夜空让我照亮，流言让我来挡，只要记得，你是星星，我是月亮。”在2018年的《私奔》里，曾轶可再度述说从“不敢”到“勇敢”的心路，“不敢宣言，不敢见面，不敢透风的想念……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只要你愿意不回头，只要你愿意在一片怀疑声中牵起我的手。”

九年来，她终于从“选秀歌手”蜕变为一位充满灵气的创作者，一位区别于娱乐工业流水线上的唱作人，尽管外界津津乐道的依然是她的“车祸现场”。

在2018年一次草莓音乐节上，一个“车祸”现场的短视频在各大营销号的转发下，再次登上微博热搜，网友对曾轶可的恶评也愈演愈烈，然而这个跑调的短视频却并非事实，真相是演出结束后，曾轶可摘掉耳返为了带动现场气氛乱唱的，却被别有用心的人拍下来传播出去，又正好符合了大众对曾轶可的“刻板印象”，让这段断章取义的视频成为被传播的热点。

2018年6月，曾轶可签约摩登天空后的第一张唱片Anti! Yico发布，标题便是《从“人设”时代的货架上夺回“曾轶可”》，内文写道：“Anti! Yico是一张无法用任何音乐风格和概念定义的专辑，而它最想传递的就是破除人设”，让大众看到一个真正的曾轶可。

（摄影:Manbo Key）

“一般什么情境下比较容易触发你的灵感呢？”

“我专辑里面有一首歌曲叫《守望星》，就讲的是一颗很遥远的星星，它想要守护地球上的一个人，但是它太远了，只能守望，所以就叫《守望星》。然后那一天我记得就是刮风，我开着车，载着一个吉他手，他说他以前见过外星人，真的，你看你不相信（笑）。他真的见过外星人，哦，不是外星人是飞碟。然后我就看着当天的天，就写出来了《守望星》，当然还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但是这是一个（创作的）出发点。”

“你的歌里出现了很多星星，你是怎么样去理解这个世界的？”

“我觉得就是很渺小，人类很渺小，而且人类的爱恨情仇跟一颗星星比起来，也特别渺小。你去想象，我们几百万年以前的人，看到天上的星星其实跟你今天晚上看到的星星是同一颗。小时候其实去天文馆看过，我们所处的这个地球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的一个，地球之外还有银河系，银河系之外还有更大的宇宙，是无穷无尽的。因为每一次我就会想，人类就是蚂蚁，蚂蚁看到的世界更小（叹气）。”

《私奔》是新专辑热度最高的一首歌，在抖音App作为BGM，《私奔》这首歌被70.8万人使用，8月24日的数据显示在音乐榜上排名第三，累计使用300余万次，在网易云音乐的评论量接近4万条。

与音乐里传递的多层次痛苦与温和又复杂的感情不同，在日常生活中，曾轶可完全没有身为创作者的痛苦，如果没有做创作者，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快乐。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去做、不敢去做的事情，没有说出、不敢说出口的话，她都通通放进了音乐里。有人告诉她，“这世界不止是爱”，她在歌里回答，“爱是刺在我胸口的字……”

在《三的颜色》这首歌里，曾轶可唱着“你如此特别，如此特别，被你伤害，竟留下幸福感觉。”为所有和她一样的“异类”表达态度。在《同类》里，曾轶可带着绝望唱：“谁先勇敢呢？如何相爱呢？能感应到我吗？”在《爱是一切》里，曾轶可带着付出的决绝：“我是你的，但你是自由。”

与天娱8年约满后，2017年8月，摩登天空正式签约曾轶可，在2009年的《快乐女声》比赛中，当时力挺曾轶可晋级全国十强的正是沈黎晖。沈黎晖喜欢一切不完美的、有灵气的、特立独行的“人事物”，这一点曾轶可亦如此。

据曾轶可回忆，应该是一次吃饭的时候，沈黎晖问了她一句。“我好像是心里说的好，我忘记当时说了好没有，我就没说其他的，他也没再说其他的。”

从最初开始一直听曾轶可歌的人，都会觉得这个人太毫无保留了，把自己内心所有的一切都写进了音乐里。而在日常生活中，曾轶可是一个按照北京话说有点“缺”的人。

 “那个时候觉得她歌写得好，才华是天生的东西，有些事后天可以去弥补，唱得不好可以练。”沈黎晖评价道，“我觉得她现在唱得很好，在录音的时候，气息和声音的细节，处理得非常细腻，在现场比很多歌手都唱得好太多，辨识度非常高。”

在沈黎晖看来，曾轶可本质上就是一个音乐人，不是一个选秀明星。

“你怎么理解“占有”这两个字的意思？”

“其实在某一个时刻，如果你被一个东西或者人吸引，你真的是有这种欲望去占有的。但当你达到另一个境界的时候，到达一种比较无私的境界的时候，你也会很怕去占有，因为占有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一种伟大的感情。”

“大部分的关系都还没有升华到这个阶段，就戛然而止了。”

“和人有关系，这个人一定是有底蕴的，见过各种各样的东西，达到了某一种心灵上的自给自足，不需要通过别人的案例来证明什么，所以可以一直给予，心灵是自由的，一定是高尚的，高尚很重要。”

“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看到太多那种人，他们的爱很廉价、很计较，在索取和付出中既卑微又掉价。高尚的爱应该是发自内心地去爱护灵魂、去呵护灵魂，让对方的灵魂慢慢地成长，你自己同时也跟这个灵魂成长滋养。不要去计较任何的付出，有一些人平时连基本的做人都不高尚，就更没有办法爱得高尚。”

这两年，为了新专辑，曾轶可去了洛杉矶学音乐，也去了很多地方旅行，对于曾轶可本人来说，在褪去年幼时的青涩后，她在精神上变得更自在也更Cool了。

曾轶可不是一个对艺人商业价值极具野心的人，从没有刻意给自己设定过目标。“我只会想生活上的东西，能够越快地进入下一张专辑可能会越好，但不会太刻意去制订计划。有时还蛮自我，这是别人说的，我自己觉得我还蛮沉得下来的。”

“其实快10年了，现在的你怎么看待当下音乐综艺节目造出来的具有争议性的偶像？”

“现在的一切我会看得很清楚，观众其实某种程度上是被节目牵着走，或者说节目丢过去什么观众就会接受什么，就是说观众看到的是节目想让你看到的。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有那么大的反应，觉得这个人怎么了，没有实力或者怎么样，你就等着吧，就看她之后是什么样子的。”

“你自己怎么看待综艺选秀出来的艺人的发展呢，靠命还是靠实力？”

“都有，我觉得幸运是一点，实力也是最根本的，靠的是作品。”

“怎么看待今年19岁的杨超越？”

“这个小女孩的话，跟我那个时候一样。我觉得只要人品没问题的话，怎么样她都是有可塑性的，可能这个节目也需要她，但是要看她未来是怎么样的一个发展。”

“你19岁的时候，面对那么大的舆论压力，怎么走过来的呢？”

“那个时候我完全不懂，因为那个时候我太小了，我被保护得很好，就是我完全不知道外面都炸锅了，我朋友告诉我的，外面已经炸了，我说真的吗？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办）。即使后来知道以后我也觉得没什么，因为我不在乎陌生的人的一些看法，我只在乎我身边人，如果说我身边的人怀疑我、不相信我，或者说怎么样我了，我会很难过。那些陌生人我甚至不知道那是谁，我就没关系。”

“你会被风潮所困吗？”

“不会，我没有下载那些软件，所以我不太关注这些风潮，来了又去。有时候我跟朋友出去吃饭，他说这个是抖音上面一个很有名的（红人），我们要去做一个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我只专心地去在音乐里面表达我想表达的，对这些事情我很着迷。我很想要去做一点事情，因为很多东西，你没办法去做也没办法去说，你只能在音乐里表达。”

节选自《春歌丛台上：对话33位音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