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支教老师,去年七月,初次踏上这个叫做“西藏”的地方,除了震撼和未知,陌生的我站在这高原上,只看到满眼的荒凉。孤独和寂寞很快在我身体里蔓延开来,当初那一腔热血,迅速冷却成了无助。接受封闭式培训的第一个夜晚,宿舍里信号奇差,想跟他聊聊天,消息却迟迟不肯送达,我蒙上被子,眼泪成串成串地淌,于是打开手机里的便签,写下这样一首诗:
月凄凄,举首空眸徐徐望;
风苍苍,回身发尾阵阵凉。
清河长宫情暗涌,谁愿懂;
云霞泛紫醉君梦,无人拥。
孤楼古道曲渐冷,西风送;
晚山墨色淡转浓,天际空。
诗句里的主人公不是文成公主,是彼时的我。我清楚地知道,这或许是不太美丽的梦,但这个梦,要做一整年。还好我的心不是玻璃做的,告诉自己,好好睡一觉,这里的太阳很好,从明天起,与新生活结伴,自己选择的路,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初衷,再难也要走完。
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流浪歌手,他叫潘新明,人们更愿意叫他“阿明”,一个容易记住,也容易被忘掉的名字。正值三月末,丽江古城里的阳光正好,徜徉在石板路上,懒洋洋地一抬眼,一块黑色木板上刻着五个金晃晃的字:“大冰的小屋”,我眼前一亮,决定进去坐坐。
小小的屋子有点窄,光线有点暗,正对着我的是一个黝黑瘦削的长发男人,抱着一把吉他,下午三点的阳光刚好从窄窄的门里射进来照在他脸上。他和在座的客人攀谈,聊到兴起,转过头略带腼腆地笑,那笑容分明和屋外的阳光一样暖,我心想:喔,一个男人竟也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周围几个人请他唱一首我从未听说过的歌,《青春万岁》。大家安静下来,他把燃了一半的烟半悬在桌边,扫起琴弦,一开嗓,我心里不免有些许震撼,歌词和旋律并没有多么出众,却有点钻心,我悄悄地抹了抹眼泪,没人看见。
从进了屋,我始终坐在一旁,默默地没有说一句话。后来,吉他交给老谢,出去上了个卫生间的间隙,恰巧碰见他,回到小屋,他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上,低头摆弄手机,后来他告诉我说,那时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和我这个陌生的女孩要了联系方式。我们加了微信,留了电话,第二天他请我到他租住的院子吃了一顿他自己做的饭菜,我从泸沽湖回来,他又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为我写了一首歌。
后来的故事就是,过了一个多月,我和阿明在一起了。再后来我问起他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会喜欢我,他说满屋子的人里面,就看到这个漂亮的大长腿。我笑道:“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啊?”他忙解释:“人群里只有你最安静,最脱俗。”
打一开始我就知道,选择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注定会有很多阻碍,我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做过很多种假设,挣扎了好久,终于还是有种莫名的力量,在我头脑中把种种可能成为障碍的假设一个一个的剔除。
他大我八岁,有时候我在他面前就像个小妹妹。那时大学还没毕业,面对很多事时都傻傻的,甚至会不知所措,可是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会责备我,而是事后耐心地说给我听,以致下一次,我不会再做得一塌糊涂。
说起来我们似乎有很多地方都不大相称,身高、外貌、学历、家庭背景,看起来好像哪哪儿都不合适,但我欣赏他,不单单是因为他的智慧和才华,更多的是他身上美好的品质,永远的不卑不亢,丝毫不骄傲的自信,耿直却平和的性格,还有一身我原本以为只是属于北方人的豪气。
遇见我之前,他几乎每天都要喝个七八成,凌晨两三点下了班,也不知是他带着飞鸿还是飞鸿带着他,一人一狗,摇摇晃晃地走回那个可以暂时容身的地方。那时候他住的院子里随时可以找得到酒,哪怕是大白天也要自己喝上两杯。看着他每天郁郁寡欢的状态,很是心疼。
我知道,他的梦想是写歌写出个名堂,唱歌唱出个名堂。可惜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小人物,我能做的也只是陪着他,默默做着我能为他做的一切。有朋友开玩笑地说:“苗苗,你都快要成阿明的经纪人了!”是哦,我只是上过的学比他多一点,能在他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上起到一点作用。
没多久,他的情绪好了起来,家里没有存酒了,晚上也不会再喝得醉醺醺才肯罢休,下了班就乖乖回家,写的歌色彩比起从前也鲜明了许多。他写着唱着努力着,我就站在背后做他最坚实的后盾,一如既往支持他,认真听他的每一句歌词,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旋律,斟酌之后给一点点建议,和他探讨,然后看着他灿烂的笑,真的很满足。
起初没敢告诉家里,我们两人的事,终于还是有一天,暴风雨降临了。老妈知道了我们的事,一通电话打给我,一顿狂轰乱炸,炸得我两眼都黑了。我知道家里人不同意自有他们的道理,说到底是担心我,毕竟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人,并不那么知根知底,加之这样一个总不被人看好的“职业”,花臂、长发,又离家几千公里,何况一个已经到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却几乎身无长物,漂泊无依,哪里能给得了女儿一个安稳的生活?
重重的压力抛给我,狠话老妈放了不少,我压抑到感觉高原的空气已经不够用了,但我依然坚定。我并不勇敢,只是愿意相信,我相信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感情和美好的事情。即使爸妈的婚姻并不算成功,也从未在我心里打下阴影,我积极地迎接着每一天的太阳,贪婪地享受着自然赐予我们的空气。不管前路多么漫长,或是曲折,我都愿意去闯,因为那里有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景色很美,不被钢筋围墙包围,挣脱束缚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
时间是可以证明一切的,我坚信内心美好的倔强和真善可以融化所有的冰雪。我会守住我给的承诺,跟他一起,一步一个脚印地打造属于两个人的未来,同时,帮他实现梦想。
有人说我傻,我却觉得幸福,爱是相互的,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在一味地牺牲和付出,相反,我得到的更多。质疑依然会有,还是用行动打败质疑吧。我笑说:“我是上天派来拯救潘新明的,我来的目的就是要终结他前三十年经受的所有苦难。”这个看似放浪不羁却又内敛细腻的男人,回应给我一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神。
眼前是一片汪洋大海,鲨鱼和海浪企图动摇一个倔强的姑娘到大洋彼岸去寻梦的决心,可是一颗坚定的心不畏风浪,我得带着鲜花和祝福,找到自己的彼岸。但愿潘新明也是一样,带着家人朋友的鼓励和我的陪伴,乘长风破万里浪,证明那个不曾被看好的自己。
开弓无靶许不堪,执念放胆试轩辕。
岂将三日重相看,但使飞箭射沙尘。
花开云转难自在,曲终酒醉意徘徊。
诗词歌赋话里话,广厦青山天外天。
月落明日何处去,穹途沧海苦无依。
乃敢堕俗同彳亍,豁然明终始如初。
海拔四千米,西藏日喀则,我将陪伴烈日和荒山度过一整年的时光,即使再孤独,也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对与错,只有不遗憾、不后悔。
文/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