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象日记 | 这将是一次预谋的分离


文/乌冬

 

乌冬,女,已婚,现居杭州,年龄保密。

她是法语老师,也是文字如精灵般灵动的作家。

在乌冬怀孕的第22周,她开始创作专栏《海象日记》,往期内容可进入发现页阅读。


这是我怀孕的第36周,第257天,欢迎来到我的日记。


医生像挑西瓜那样摸了摸我的肚子:五斤八两了!可以生的!

我躺在床上如梦初醒:可以生吗……

医生又拍拍我:那你到底生不生啦?

就仿佛我的肚子真的是一个西瓜,而他在问某个顾客:那你底买买啦?

 

我的产科医生看起来非常像卡通版年画上的人物(很可能是关二爷),尤其两个眉毛,长得像两柄大刀。左一刀,右一刀,不做外科手术或者不去杀猪都有点可惜了。我选择这位医生,却并不是因为他脸上长着两柄大刀,而是因为他很爱笑。我做完大排畸检查去找他,一进诊室就说B超医生讲我肚皮太厚看不清宝宝。这位医生立刻和旁边的助手一起大笑起来。

我和医生两个人,总要有一个能笑出来吧。我是这么想的。

毕竟爱笑的医生,技术不会太差。我还这么想了一下。

在那之后的产检都非常顺利,医生翻看一下我的数据,便信心满满地说:“不错!这个小孩好的!发育得非常标准!”我问他检查本上贴着的“高危5分”是因为什么,他又毫无遮掩地转头对助手说:“是不是因为她年纪大?就是因为这个吧?对的,没错!是因为你……”

“年纪大。”谢谢,我听到了。

 

于是在第三十六周的这一次例行产检之前,我就诊的心情都十分放松。坐在走廊里看着别的孕妇,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淡淡的“过来人”之感——只要我偷偷瞄到别人的检查单,就大概知道对方现在到了哪个阶段:胎心监护单,那你跟我一样快毕业了哦;nt单啊,后面的路还长呢宝贝!这种感觉我称之为“小学六年级综合征”:自己明明幼稚得要死,什么真正的困难都没经历过,什么社会的毒打都没挨过,却因为临近毕业,对低年级产生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什么?你还在背“莲叶何田田”啊?我们六年级都背到《陋室铭》了哦!

但是我毕竟不是一个真的小学六年级学生。我知道后面要背的还有《春江花月夜》和《离骚》。

我高中同学们的孩子大多都有六七岁了,已经到了要为奥特曼卡片氪金的年纪。稍稍晚育一些的朋友则发来消息安慰我:没事的,熬过第一周就不痛了;熬过第一年就能活过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然而我这个“小六生”还在想怎么熬过骨开十指的第一产程。

 

我想象等我这周真正开始休产假,可以每日去大自然里呆上两个小时,散步,听音乐,疗愈自我;回家路上先去吃个麻辣烫解解馋,再吃个冰淇淋解解辣;晚上在丈夫轻柔的背部按摩下睡着,啊,长长地睡一觉……然后,说不定我是那种只感到经痛就开了两三指的幸运儿,到医院便能打上无痛……

这时医生打断我的幻想:要不然你过两周就过来住院吧,我们有计划地把孩子生出来。一边说着,还一边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写画画,看起来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计划生育还能划到地步

医生又咧嘴一笑:到时候我帮你催产哦!

啊,我和医生两个人,是不是只有一个人能笑出来?我下意识地低头。因为我好像看见一把写着“催产”的武士刀在我面前直直劈下,把那所谓“一个月最后的假期”劈碎,落了一地。

一切都变得更加紧迫起来。婴儿床是搭好了,床笠还没有买;小孩的中外名字(几乎)是选好了,还不知道用哪个可以上户口;新生儿的被褥,到底是用纱巾,还是用睡袋?没有奶水的话,要用什么奶粉?

有无数事务等着我们去解决,有无数的坑等着我们亲自去踩踩。阿尔看起来斗志昂扬——这意味着他要提早见到孩子了,而我的体力和心情却跌入前所未有的谷底。毕竟假期没有了,催产也是人间酷刑,会让产妇异常痛苦。不能不说是对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

 

周六,我上完最后一天课,和我的学生们道别:大家再见哦,为师要去打另一份更艰难的工了。之后,便昏天黑地地睡了整整三天。

这样的睡眠(在对婴儿有了一点点了解以后,实在很难称之为“婴儿般的睡眠”),我好像只有在大学考试周结束以后才拥有过——考完最后一门课,整个寝室的人都把手机关掉,把窗帘拉上,把电源拔光,就这样昏天黑地地睡,睡到真正的自然醒我就这样睡三天睡梦中感觉肚又变得柔软、松弛怀孕感觉仿佛消失。偶尔我醒一下,进食,催促阿尔去做婴儿看护攻略,然后又沉沉睡去。

 

蒲松龄写过一个故事:有一个村妇容颜不老,被村民捉起来当妖婆是问。村妇不解道,但明明,你们都是我梦中人物,我在梦中游历此生,又如何会老?

梦中的阿尔把我摇醒。他说:我考考你!小孩突然哭起来,会是什么原因?

我闭着眼睛就想再次睡去。不是吃喝,就是拉撒,别的我不知道!

阿尔继续质问我:你现在怀着他,难道不难受?等他出来,你就……

我迷迷瞪瞪:只要他不长大,只要我能一直在睡梦中……

 

怀胎九月,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巨大无比的肚子带给我的感觉。就像在摇晃、狭窄的火车卧铺上,一个孩子没有买到票,只能贴身睡在你的怀里。开始的时候,会觉得有点难受。再后来,就变得可以忍受。只要不常常变换姿势,我们似乎可以一直这样躺下去。

我突然意识到,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就是如此:彼此需要牺牲点自我以获得一个稍稍舒适姿势但是当你刚刚习惯了这个姿势,事情就又会产生变化。因为天底下原本就不存在长不大的孩子——除非是母亲本人,牢牢地把他按在怀里。

孩子长大一点,母亲的肚子便要跟着大一些。孩子要拥抱世界,母亲便要忍受阵痛与分离。

而分娩不过一种明喻


乌冬,孕期第36周

责任编辑:讷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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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乌冬
乌冬  @乌冬咚咚咚
写作者,有时候写、有时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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