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确幸”到“丧文化”,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看懂排风口问

从“小确幸”到“丧文化”,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程惠子答

关于“幸福”的讨论,令我印象很深的,是2012年中秋、国庆双节前夕,央视记者的基层采访,他们把话筒递到各行各业的人嘴边,直直抛出来一句“你幸福吗”。被采访的人大多憨憨地笑,点点头,给出肯定的答案,接着问“你为什么幸福”,他们又迟疑一会儿,摇摇头,还是笑——这算是真实坦诚的回答了。幸福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是一种被包裹的混沌状态,是不言自明,是“尽在不言中”。

所以当“确幸”一词出现,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因为幸福不再轻易可感。来自心底的肯定感消失了,或者说,不那么坚定了,必须从具体的事物中获得一些提醒,一些安慰,“确幸”是证据,需要它们来证明人的幸福,人们信赖它们多过信赖自己。同理推断,“小确幸”的出现也是因为“大确幸”的不可得,感情坎坷,工作不易,只能抓住更小的、更具体而微的东西,一杯奶茶一盒糖,一把新做好的指甲,它们质地紧密,值得信赖,像一剂剂强心针,打下去还能再往前望一望,为明天的早餐拼一口气。

退而又退,小确幸是失守前的最后一道墙。俗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墙垮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曾经拼劲最足的年轻人。顶不住了,丧文化自然扑上来,这是自然而然、避无可避的事。

996、疫情、就业难、降薪潮,若现在再来一次街头采访,问年轻人们经历了什么,幸不幸福,实在残忍得问不出口。他们站在人满为患的地铁里,站在看不见头的队伍里,刷着手机,面无表情。

 

2021年我研究生毕业,入职了广州一家高中做语文老师。最初选择这个职业也是对小确幸抱有幻想:环境简单,工作能被尊重,有分享观点的讲台,有福利,有假期——招聘宣传上也这么说。入职之后,单位给我们这批新老师建了一个群,叫“青年先锋队”,源源不断的任务“泼”下来,号称志愿且自愿。任务千奇百怪,最常见的是写公众号,“德育人才”“把握方向”“弯道超车”“点亮人生”,公众号里常写这些,我只好吭哧吭哧地学写这样的词汇。入职十个月后,我从单位辞职,我辞职大概也是这么一个过程:在德育人才的路上,与拟想的方向越拉越远,最终没能实现弯道超车,车翻在半途,默默自燃了。

女级长是八零后,彼时刚刚走马上任,走廊里训起学生,全年级都听得见。单位为老师们发运动服,男老师藏蓝,女老师粉红,她选了一套男式的,穿在身上,不怒自威。入职第二个月时我外公病逝,我向她请假,想回家去奔丧——其实也算不得请假,我向她承诺周五下午离校,周日晚即返回,只是因为“疫情期间不得擅自离校”的规定才必须汇报。彼时广州和西安均无严重疫情,两座城市都是落地核酸即可,并无其他要求。我清晨接到家中电话,洗一把脸去了单位,向女级长讲了大体情况,女级长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她说,我要打个电话问问办公室的政策。电话打完,她说,根据政策,如果你回家,回来之后要隔离十四天才能进校,你想想清楚。我嘴还没张,眼泪先流了出来,她接着说,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任务重,大家都挺忙,你如果离校的话,我们只好把你的课程分派给其他老师——不过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你自己考虑一下。说完她走了,我回到座位上把眼泪流完,不想让学生看见。我最终没有回去奔丧。

期中考试前,我们讲到散文单元,讲完郁达夫和朱自清,下一篇该是《我与地坛》,史铁生写: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

我备着课,银行卡到账了工作后的第一笔工资,想起儿时外公接送我上下学的日子,眼泪干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纹路,我想知道他遗像用的是哪一张照片,墓碑长什么样,但我不敢问。在电脑上翻来覆去地备,实在没有勇气讲这一课,最后我挑了几个片段出来,给学生们做了练习。

这件事让我恨意深种,经常在通勤路上无端端掉泪,从此对“铁面无私”“义正辞严”等褒义词本能反感。有同事偷偷和我讲,她也不容易,第一次做级长,肯定是想做出成绩来,天天耗在这里,儿子放学都带过来,体谅一下吧。我想起公众号上挂着她的照片,光洁的脸,穿一身蓝裙子,水红色的眼镜端端正正,下面写“用心教学,以爱育爱”。我见到她时,她经常戴着口罩,口罩摘下来,是肉眼可见的粗大毛孔,平日里是酱黄色,训学生和儿子时会变成猪肝一样的红。

我不能体谅,但也感到惋惜,为她,为我自己,也为一些无法言明的事。

 

单位门前植有高大的古木,每日阳光落下,碎成阴凉的树影,傍晚云霞飘过操场,映着学生们汗水淋漓的脸,确实也很美。赶上哪个班开生日会,他们也会给我的桌上放一角蛋糕。过妇女节给我画可爱的漫画,塞很多小纸条。

小确幸确实都在,一直都在,但倒塌的墙不会因某块砖瓦的修复而重建了。从主流中退出,在确丧中停泊、休整,允许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放置自己的情绪,这或许就是我们心中的地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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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者


程惠子
程惠子  @谁人莺出云霄路
“为理想扮贞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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