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时分，雪已经停了，我站在烤肉店门口，看着纪远的背影渐渐远去。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他能够回过头来，哪怕仅仅看我一眼，然而他并没有，他走得轻松而潇洒，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游戏，而我却不得不向自己承认，我真的失恋了。

认识纪远，源于四年前的一次面试。那时我刚毕业，信心满满地来到一家处于起步阶段的文化公司，希望能够在这里施展自己的才华。纪远刚好是我的面试官，他表情严肃、沉默寡言，着实让我捏了一把汗。虽然我在面试的过程中有些紧张，但是我最终还是被录用了。

事后我问起纪远，当时为什么在那么多人中选择了我，他说因为前来面试的人中，只有我读过且读完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觉得哲学素养对一个编辑来说很重要，于是便在我的名字后面标了个对号。

我心里暗自得意，觉得纪远至少对我是欣赏的，并且坚信我们可以在今后的工作中成为很好的朋友，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个巴掌，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纪远几乎不会和我说话，甚至经常不回我微信。

起初，我觉得这个人实在太没有礼貌，后来我发现，他只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并不想过多地关注复杂的人际关系。

我注意到，每次坐到工位上，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塞上耳机。午休时间，他喜欢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看云，一看就是半个小时。公司团建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最边上的位置，默默地看着一本书，除非领导叫到他的名字，不然绝不说话。但是在KTV里，他却略显活跃，经常在同事的起哄声中唱几首自己拿手的歌，声音清澈抓耳，令人羡慕。听同事说，他不仅唱歌好听，还会弹吉他，偶尔也自己写歌。我不禁对这个男生产生了更多的好奇，我想要走进他的内心世界，看看那里究竟住着什么。

2.

一次出差，我被公司安排，和纪远一起去了上海。忙完工作之后，我提议晚上去外滩转转，而他也没有明确表示拒绝。

初冬的江边凉风习习，我们倚在栏杆上，看着游船上的灯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说他十年之前，曾经在上海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父亲在江浙沪一带做生意，便把他带在身边。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频繁地转学，往往刚和身边的几个同学熟识，便被告知要去下一所学校。或许基于这段经历，他发觉自己对周围的人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他很难主动地去建立一段长时间的关系，因为他不知道明天过后，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见到对方。

听到这里，我心头骤然一紧，不知道该说什么。离开外滩之后，我们又去了附近的酒吧。或许是因为有些醉了，他的话忽然变得很多。他讲起自己北漂的初心，讲起自己平时的爱好，也开始抱怨工作的琐碎。我发现他并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他只是性格上有些慢热，骨子里藏着一股高傲。

那天开始，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了，这样的喜欢基于一定程度的欣赏，带着自以为是的怜爱，而我也能够明显感觉到，他对我有着相似的情愫。这样的情愫在我们之间，逐渐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我们享受着暧昧带来的微妙快感，却又对爱情绝口不提，不知道是怕亵渎了这两个字，还是始终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3.

我旁敲侧击地问过纪远，他曾经交过几个女朋友。他说他恋爱经历少得可怜，我是他第一个真心喜欢的女生。我虽然知道这句话不过是男生哄骗女孩子的惯用伎俩，却还是在心里暗自开心了一下。恋爱说到底不过是两个人相互哄骗，只要他还愿意骗我，就说明我们之间尚且存在一些可能，不是吗？

我们一起去书店看书，讨论马尔克斯和卡尔维诺的写作技法，也一起去大连看海，去哈尔滨看雪。那段时光是我青春中最为美好的日子，我每天从睡梦中醒来，都期待着和他见面，只要一想起他，我的嘴角就会泛起微笑。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想要去依赖一个人，第一次想要把自己所有的温柔都展现给一个人，让他在余生里都能够记得我的好，记得有那么一个女生，曾经陪他走过一段孤独的岁月，让他在这个世界里不再感到孤单。

然而与此同时，我心里却十分清楚，我在他的生活中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不过是他彷徨时的安慰，无聊时的消遣。换句话说，他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女生，在他感到无助的时候伸手拉他一把，这个女生其实可以是任何人，只不过现在恰巧是我。

老实说，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与他断去联系，停止这种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暧昧，但是我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爱上了烟花，你明知道它易燃易爆炸，可你还是会贪恋它的美好，从而在两难之间不停地摇摆，而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也逐渐明白，浪漫又危险，享受又痛苦，或许就是爱情的本质。

4.

终于在一天下班之后，纪远向我摊牌了。他说他的母亲为他物色了一个女朋友，此人毕业于国内名牌大学，刚从英国回来，不仅长得漂亮，性格也很好，他打算听母亲的话，和她以结婚为前提交往试试。

我苦笑了一下，说了句“恭喜”，他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到时候还要请你当伴娘呢。”我感到有些惊讶，连忙摇了摇头：“伴娘就算了，请我喝杯喜酒就可以了。”

他说这样也好，不如下周末我们一起吃顿饭，给这段时间画一个圆满的句号。我说饭倒是可以吃，但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圆满，你又不是不知道。

于是在这个飘着雪花的晚上，我们一起来到了一家无比熟悉的烤肉店。这家烤肉店纪远曾经带我来过很多次，每次店长都会热心地赠送优惠券，然而现如今优惠券还没有用完，两个人倒是先说了再见。

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我感到头有些发晕。借着酒劲，我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纪远，在这四年里，你有没有那么一刻，或者说那么一秒，曾经对我认真过？”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难道今天的酒不好喝吗？”我也笑了，没再问什么。窗外的积雪越来越厚，我把一个日记本递给他，说是送给他的离别礼物。

“你怎么这么土啊？这年月，还有谁会送日记本呀？”他笑着翻开本子，发现最后一页有被撕掉的痕迹。

“这怎么还少了一页？”他问道。

“秘密。”我把食指竖在嘴唇前。

他耸了耸肩，说我装神秘。我在他怂恿下又喝了很多酒，而他也聊了很多以前没有和我说过的话。他讲起他的三个前女友，讲起自己破碎的家庭，我忽然发现，到了离别的时候，我们反而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对彼此坦诚了许多。

吃过饭之后，他提出拥抱我一下，我略有些犹豫，却没有拒绝。这是我第一次感受他怀抱的温度，也是我最后一次感受他限量的温柔。我感到自己的眼眶湿了，于是我连忙快速地眨眼，把眼泪困在眼眶里，以免他看见我落泪的样子。

我们真的分手了，虽然“分手”这个词用在我们身上并不恰当，毕竟我们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开始过一段恋情，但是在那一刻，我却找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这伤感的仪式。

离开烤肉店，我一个人踩着午夜的积雪回到家里。打开灯，桌子上的那页纸还压在玻璃杯下面。那是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我亲手撕下的怕他看见的最后一页。

漫不经心爱上你，像漩涡日渐沉迷。

提醒自己要当心，却又忍不住贪欲。

烟花绽放多浪漫，星光散去多晦暗。

在你身边看对岸，雾气迷漫太惨淡。

如若不是遇见你，我不会奢望永恒。

真情实感怕流露，装作在逢场作戏。

爱到深处难言语，情到深处留半句。

终有一天你也会，理解这自卑怯懦。

再三犹豫放下你，像莲藕撕扯自己。

离开因为怕受伤，不是因为不爱了。

后悔不曾坚定过，庆幸没能更执着。

人生温柔并不多，拥有分秒便知足。

我知我非那个人，陪你游海角天涯。

她该美丽又善良，拔掉你一身硬刺。

她会陪你看星光，冷风中走遍他乡。

也会同你共进退，教会你热爱生活。

你会满眼尽是她，但愿你时刻记得。

想要爱情更纯粹，首先自己要天真。

蠢笨因为深爱你，聪明因为不在意。

口是心非的对话，懂的人更怕看穿。

会不会再有一人，爱得小心又脸红。

眼神躲闪不直视，恐把心事全暴露。

我将一人去闯荡，寻你向往的风景。

世事难料太讽刺，怎忍心怪你薄情。

爱情不过算调味，拥有失去何所谓。

尽管偶尔也承认，两人胜一人温暖。

你该转身去寻觅，辉煌灿烂的明天。

不爱就不必敷衍，何苦了解这曲折。

时光转眼尽飞逝，承诺顷刻如烟散。

愿你余生不彷徨，拼搏后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