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些晦暗的灯终于灭掉了,只有咔哒一声打火机的脆响,和那一簇小小的火苗,像是凿壁偷来的光。
我仰头躺在床上,没有半点动力起床。
十二月开了空调还是冷,那些吱吱呀呀的风从扇片之间漏出来,下雪之后,突然就降温了。我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像一只蚕。
别人都讲,冬天能够开空调已经是很不错的生活了。可是我不可抑制地想念李树,那些和他挤在一起取暖的日子。其实我不是想念李树,他在我的记忆里已经褪色了,就像这个死气沉沉的冬天。
我点了外卖,可是睡了一整天,提不起精神。楼下有小孩子打雪仗,一直叫着喊着来呀来呀。
以前我和李树也有这样快乐的时候,坐在学校操场上,偷摸躲着巡查小队,从口袋里摸了半天,只剩下一根烟。我们说好一人一半,可是李树点燃之后,猛吸一口,虽然呛得直咳嗽,还是跟我讲:“你少抽点。”
我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打火机一闪一闪,被风吹散,我们就像问夜晚讨生活的人,坐在那里,须发皆白。许多人打了开水,急匆匆地跑回寝室,我觉得他们无趣。
白气从他的鼻子里和嘴里冒出来,有一点滑稽。
我是不想回寝室的,掉漆的柜子,屋里和屋外一样冷,大学的冬天会断电,又明令禁止使用电热水袋。室友企图让那个不知道多少平米的狭小空间变得温馨,到处包上墙纸,那种奇怪的浅黄。南方没有暖气,潮湿得厉害,墙纸卷边之后露了内里丑陋卷曲的形状。
有一段时间我想搬出去住,总觉得生活在潮湿阴暗的空间里太过难受。我本质是个吃不了苦的人。
李树说如果不能吃苦就不要心存幻想,可是我又向往自由,天大地大随风而去。他塞给我一个暖手宝,是那种小姑娘喜欢的颜色,我好奇他怎么会有这个,他只是笑了笑叫我不要问那么多。
我回想起李树总觉得有点窘迫,因为这种感情不是迫切到像溺水一样,反而是一阵一阵浮上来,在某些奇怪的不合时宜的时刻。比如现在,我很冷,就会想起好的时候。
2
其实我同李树的记忆,都是拼拼凑凑的,并不完整。
他从二手市场淘来一辆破电瓶车,载着我去广场吃东西。哪里有许多小摊,我喜欢烤冷面和炸土豆,都是五块钱一碗,抹上辣椒酱。
小摊不卖啤酒,因为离学校很近,如果想喝,得去更远的一条街。地下通道有卖唱的歌手和流浪汉,他们像是雕像一样每天都在那里,和整个晦暗的建筑融为一体。
后来新修了天桥,很少再有人从底下过。我和李树再去看,歌手已经换了地方,流浪汉还是流浪汉。他们原本就不是一起的,也有不一样的人生轨迹,我问李树我和他更像哪一种,可是他没有讲话。
其实我清楚得很,我们不会是任何一种,那种生命轨迹好像都是不相干的。可是我却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他嘴里的答案。
李树把酒瓶子放到我面前,讲:“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别人说放东西喜欢用“duo”这个词,第一声,我一直不知道匹配的字。
我们可以与那些人生山水相逢吗?
于某时、于某刻,我是向往那些他们那些自由的,就像漂泊风与水,就像沉沦的花与叶。
可我只是倒了一杯啤酒,同李树干杯。我一点也没有喝醉,却觉得朦胧看世界。这条街灯火更旺盛一点,到处都是霓虹色,像是赛博朋克的街区。行人穿梭着,走进各个店铺,那些热切的小龙虾、麻辣烫,都是市井最真切的烟火气。
那一刻我想到爱这个词,或许是爱人,或许是被爱,都没有关系。就是在一派万家灯火中间,都不曾孤单的。
我不知道李树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爱上某个人。我和他浪迹天涯,可是我却不了解他。
3
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爱上别人,这个词实在遥不可及。我总是向李树提及这件事,我希望自己能声势浩大地享受一场爱情,无论结果如何。我想要遇到那样的姑娘,活泼也好,温柔也好,我会倾尽全力去爱她。
他只是怔怔望着远方,许久之后才讲,去流浪一场也没什么不好。他有一点怜悯,扭头看我一眼,说:“你什么都不懂。”
李树是个令人难忘的人,我承认这点,在他收拾好东西决定离我而去的时候。朋友渐行渐远乃至失去联系,好似是我们长大后的常态。我好像没有多少难过,扑面而来的许多事情足以分散注意。
我忙于找工作,折腾了近半年才安稳下来,所有理想与抱负都不值一提。点开和李树的聊天框,最后一条停留在很久以前,我没有回复他。我甚至不记得他和我说过这些话,也不记得他找我聊过天。
那些我都淡忘了。等到我再想把他找回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样。
后来我回到学校参加活动,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火车,晚点让我焦躁不安。以前和李树一起坐火车去青海,硬座,因为没有钱买卧铺。二十多个小时的路程,轮流睡觉,竟然不觉得累。
路边的风景由苍翠变成凋零白雪,还没到下午三四点,天就黑了。我们住的地方挂了暖橘色壁灯,不算明亮。北方的饮食我是不能习惯的,连续几天拉肚子,后来买了许多胃药,又让店家煮了粥。
可是那些山川浩瀚,我总归还是见过了。在我们都毕业的那个暑假,我最后一次看见李树。
4
如果只是我们渐行渐远,那倒也好,总强过这故事的后半段是我杜撰的。
明明故事里的模样都像极了我和李树,却不是我同他的样子。我只是一介卑微俗人,擅长仰望与回忆。李树是个完美的人,又或者说他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
那时候他坐在操场边上抽烟,天上落了雪,粘在他头发稍上。我就在边上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讲,又或者是我说了什么,他当做没有听见。
可是我同李树的故事好似黑夜一般,那样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