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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鹿
Adieu.
柒斐
人总是老得太快,爱得太慢
文/柒斐

“这些年过去了,我没再见过他了。”我这样说着,但胡郁桐却不相信。

借着无理取闹的劲儿我骂了她几句,后觉得泄气,想想酒盏下虚度光阴不过如此,也就罢了。

但事实是,我却再也没见过他的了。因为我在离开他很久很久以后,遗憾,我已经没什么新故事。

想想我也没什么必要去介怀这事,毕竟认识他的时候,我也不曾是个讲故事的人。那时候他喜欢的,也不是听我讲故事。因为他从来都觉得,自己的故事比我写得好多了。

还有一件事,我要坦白地承认,千千万万人里,是我当时主动向前走了些,才撩拨到他的。彼时是大学一年级,我和胡郁桐在城市角落的画廊看见他,本只是为了讨他一副画像,却在后来爱上给他写故事。

 

他叫赵青山。名字听起来很老气吧?然而他的确是个老人。怎样才算是个老人?大概就是在我十几岁的光景,他已然被来往的行人叫叔叔或伯伯。是我大意,从来也没向他确认过年龄这件事。

城市角落艺术区的街头画家很多,但像他这样能坐在画廊里明目张胆赚钱的却不少。那日因胡郁桐腿快了几步,他便先画了她。继而是我。于是,这份运气好歹不说地降临到我身上——“不好意思,封膜的喷雾没有了。画不能给你。”

其实,我从没介意过那握在他手里,按几下就能让画的表面封上一层膜的喷雾,我甚至觉得它刺鼻难闻,会对身体有害。但赵青山很坚持,说一定要等封好膜后才能将画交于我。因为我最初问他要的,就是这样一副带封层的画。

 

留下电话,他说他叫赵青山,就住在城郊的院子里,自艺术区向西穿过一条铁道,转弯后从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口入,右手边第三个门便是。如若我不信,尽管可以去找他理论一番。我笑他对现在的年轻人才是没有信任,处处怀疑我们并非善茬儿,否则这么周到客气也算是过于刻意。

他不语,显然被我几句话噎了回去。从此,我以为的画家、艺术家,就应该是不善言辞但技艺高超的。我将那未封膜的画拍了照在手机里,才允他暂且拿回家。

相约再见的时间是下个周五。

 

因为幸免于堵车,所以我到得早了些。正赶上艺术区举办波斯展,迎面见几个外国男孩,金发碧眼地在小咖啡馆门前摆了架子弹唱。几首大约也听不懂的乡村音乐,迎着将将到来的夕阳和门前如金黄麦田一般的波斯挂毯,好不温暖。赵青山仍在展馆旁坐着,并未向此处望一望。他总是安静作画,透过展馆的落地玻璃窗,很轻易地能看到那个属于他的窗边角落。他和他的画,或也是许多人心中关于这个展馆的风景。

收了画的我被赵青山推荐,在展馆里寻一方画框来,以便往后裱起这幅画像来。我向来不是讲道理的人,应他说私心以为如此做法太过老土,不像是当代正能量女青年干得出来的事情。他丧气了些,说道:“是我老了,那你有什么新故事吗?”

 

顺势同他讲了些刚刚听外国小伙儿们唱歌的感受,以及学校里那些扶不上墙的校园乐队夜半歌声的趣事。他一边把画笔撂下,一边应我:“不过都是一样嘛。我们那时候也靠这些个把戏追姑娘。”

“你应该不屑于这些事吧。”冰淇淋的最后一口咬下去,我问他。

“为什么?”

“你不是会画画吗?画幅画像送心爱的姑娘多好。”

他听了反复打量着什么,末了,他从我手中轻易地抽出已经被卷成筒的画,再次递给我说:“像这样?”

我晓得他总是一副老无赖的样子示人,却从不究其中缘由。人做事情总是有些理由的,只是彼时的我顾不得这些,只觉得这无赖偶尔也有憨态可掬的一面。

便开始聊天。会在每天给他讲些学校里的新鲜故事,他发来些最近的画,就好像同步了每日艺术区来往的人给我。

 

我开始利用那些人的长相编故事,偶尔是短小的,大多时间我喜欢把他们放在我一直在写的一部很长很长的小说里。渐渐小说架构走了样,从本来简单的两男三女的故事,变成一个街头艺术区的世间群像。

截稿那日,是大学三年级的第二学年年末。那时,我唤赵青山“老赵”,他仍喜欢叫我本名,他叫得从来温柔生动。

他说:“还会有新故事吗?向念。”

“你还会再画新的人吗?”

“嗯。”

“那我会写。”

“这样真好,我喜欢你写的故事。”

“我喜欢你画他们。”

 

在写完画像故事的第二个系列那天,我跑过那段铁道,走向那个挂着大红灯笼的院子,数着一二三,叩开了他的门。

房间不大,漆了墨绿色的墙面,以及一扇窗户,窗外是曲折丛生的树枝桠杈,太阳会从桠杈的缝隙里透过来。浓郁的向日葵一样的黄色的床单被罩,桌台是木头的,原木,只是抛光后刷了些保护油。

很多画,桌子上,地上,门上,墙上,床上,赵青山的手里。

他穿一套深灰色的家居服,胡子没有刮,头发蓬松却不凌乱,黑色圆框眼镜把他衬得像个知识分子。后来才知道,他曾经是一位以知识分子自居的大学美术老师。我没再问他为什么离开校园,只想着他能多见一些不同的人也好。世界本来就丰富多彩。

 

我们在院子里烧烤,邻居们都会在下班以后加入进来。他对面住着的是一家开宠物摄影工作室的小夫妻,还有周围被儿女接来带孩子的爷爷奶奶,以及他们的猫儿狗儿。衣服都是挂在院子里晾着的,随着旁生的树木花草吸收日月精华。

这不过是第一次,我就爱上这个挂着大红灯笼的院子。

赵青山只许我小酌,剩下些酒他如数替我挡了去。局散,我们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偶尔会听到些喇叭的声音。

他回头,向远处努努嘴说:“穿过那条很宽的马路,咱们的隔壁就是这座城市数一数二的别墅区,很多拍电影的人住在那儿。”

“哦。”

“等你下次来,提前跟我说,带你去旁边另一个小艺术区逛逛,里面很多是同我多年相处的朋友,还有些好看的男孩儿。”

“好。”

“我在这住了七八年了,还是很喜欢。”

“嗯。”

“你今天话很少?”

“想静静地坐着看星星。你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人们常说,如果你跟这个人坐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却也不觉得尴尬,才是两人关系最恰到好处的时候。赵青山就是这样,很安静地陪我看星星到凌晨。本想替我叫个车,把我送回学校,是我突发奇想,想同他在院子里坐一夜,等早上的晨光。

他没拒绝,只转身去屋里去了一双盖毯,大的给了我,他把小的那个,搭在肩膀上。盖毯是纯色的,不像波斯挂毯那般明媚,却有种低调的高级。

当日聊了些什么,确切的我已经记不得了。许多年后乍一想起,忽而以为他仍在我身旁似的,以为他还如一个孩子一般,吵嚷着要我给他分享新鲜的故事。

我曾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出去走走转转,他每日的活动范围不过院子和艺术区的展馆,在此住了六七年,却也不晓得艺术区内其他地方都是做什么的。

他只说自己老了,多走几步路都会觉得累。

我没有强求,那时我刚刚经历失恋,二十几岁却已经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了。

 

我没在赵青山面前哭过,就算我当天失恋当天去找他,也从没哭过。

有的人是很奇怪的,不管你经历了什么周围事,见到那个人以后,所有一切瞬时烟消云散。当我见到赵青山,总会以为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了。

赵青山的书桌抽屉里放着一把口琴,他却很少吹。或许是他真晓得我的难过,那日他破天荒地把口琴拿出来,在院子里面,坐在马扎上吹了很久。说不上技艺多好,无非一些苏联老歌,一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种。

“向念,你有什么新故事吗?”他又这样问我。

“这次没有了。”音乐戛然而止时,悲伤涌了上来,我突然不想开口给他讲故事。

 

三十岁的第一天,我在他鬓角处发现了他生命里的第一根白发。

“赵青山,从此以后我会承认你老了。”我一边用手机给他的白发拍照,一边说着。

“没什么奇怪,本来就老了。”他接过手机的时候,手指触碰到我的手背。那是许多年以来,我们最为亲密的接触。我感受到他手指间的老茧,如同锁上了年少记忆的盒子,硬邦邦的,因为锁头生锈,所以找不到打开的口子。

临别前,毫无理由地,我拽住他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他没给我回应,只留我笑着,一步一回头地越过那条看起来像废弃了很久的铁轨。

有些时候,感情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我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嫁,就像毫不自知什么时候对他生了爱意一般。

只是,偶然在一个人的深夜,会常常想着,一个寡言的人,有着执拗和孤傲的性格,却还是选择把一腔温柔倾注在我身上,不过是偶然的相遇,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这些年,想必他也是对我有爱意的,否则,我想不出那些为我所做的事情,是出于什么因由。

 

我再也没见过赵青山。自他为我挡住来势汹汹的火车以后。

胡郁桐和院子里的爷爷奶奶都说他过得很好,但我再也没见过他。

夕阳甚好的一天,我去他的住处取画,那是我三十二岁生日的第二天。自我们相知后,他每年会为我画一幅画像作生日礼物。很简单,却年年不同。

二十五岁那年,他一边画一边说:“向念,你胖了。”

“为什么?”

“脸大了。”

二十八岁那年,他一边卷画一边说:“向念,晚上一起吃烧烤啊。陈阿姨今天也回来了。”

三十岁那年,他把画交到我手上说:“我想了一晚上,总觉得,我们好像不能结婚。你说呢?”

“为什么?”

“我老了。”

“那总有一天,我也会没有新故事讲给你听的啊。”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太小了,等长大了就知道了。”

 

三十二岁。我们酌了些酒,清淡的米酒。夕阳到来的时候,我拍下他床边夕阳映在窗户上的影子,浓郁的,向日葵的颜色。昏黄而清香,就像帮他把洗好的衣服晾晒在院子里的时候闻到的一样。

他护着我走那条我们走了许多遍的轨道。那轨道常年没有火车经过。我曾以为它老了,是时候被废弃了。赵青山喜欢那条轨道,穿过轨道一路向东,没几步就能到艺术区了。穿过铁道后,事事方便。

火车来的时候我正挂着耳机听歌,一手拽着他的手腕,一手伸进风里。

他赫然倒下的样子,看起来年轻了很多岁。

我不知道他疼不疼。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他就这样匆匆消失了。

我去过太多次他的房间——城郊的院子里,自艺术区向西穿过一条铁道,转弯后从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口入,右手边第三个门便是。

后来的很多次,我都是一个人穿过铁道,却再也没看到呼啸而来的车。

他一直都觉得人人有人人的命数,他说算命的告诉他会死得很安详。

那火车碾过身体的痛感太强,他绝不会这样死去。他会死得很安详。我们都是被封建迷信豢养的俗人,当然要相信这些世俗愿望。

 

办完第一本书的签售会后,我把赵青山院子里的房间买了下来。

夕阳昏黄,窗影映在床上。墨绿色的墙上,我选了些好看的画框,把那些他画给我的画裱了起来。按着时间顺序,挂到最后一副,我清楚地晓得,在涉世未深之前,我就已经衰老了。

把连日流连在挂着大红灯笼门口的猫捡回了屋子。

此时它在叫,我不觉吵。

打开电脑的文字编辑页,我晓得的,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新故事了。

是的,在星星掉落在晒满衣服的院子里的时候,我确然也是老了。

责任编辑:李彤岳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由于原音乐《迷鹿》授权到期,我们将音乐换成《12Mornings》(music by audionautix.com)。请大家理解。编辑部微信:oneapp2020。

作者


柒斐
柒斐  
编剧,HerPeaches工作室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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