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是三年前认识的。
初次见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第一天工作进行人员安排，刚巧与他分到一组。那晚很安静，晚风微微吹过脸颊，去到新环境中的人大都拘束，分开的时候也只有一句，明天见。
后来空闲时间聊天，开始渐渐相熟，发现他是个真实的男孩，有时话痨，有时话少，有时没正形，有时又很认真。我们偶尔打闹，偶尔开玩笑，偶尔他会在不经意间敲一下我的头，但更多的时候是，他说很多事情，我在旁边听。
我是个极其慢热内向的人，甚至不能轻易接受一个人走到我身边。直到一天雨夜，看他坐在不远处发呆，人群寥寥，雨声绵绵，深吸一口气让潮湿空气进入肺腑，整个人也清醒起来。
你有没有意识到，生活有了什么变化？
好像，压抑的生活变好了些。
因为什么？
是他吗？
2.
第一次意识到我好像有点喜欢他，是因为在他身边，我很放松，可以卸下包袱。但我，应该不会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我记得，他有一个封面是哆啦A梦的小本子，偶尔有一次偷偷翻开，看他曾经写下的一些心里话。我想，他应该喜欢那种外表光鲜亮丽的女生。
而那时候的我，没什么自信，保守，木讷，整日活在父母失败婚姻的阴影里，担惊受怕。
那个夏天的工作有时候很辛苦，要站许久，要顶着大太阳走很远的路。在那里也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于是渐渐对他形成一种依恋。他不在，时间会过得很慢，我也会很慌张。为了能多在他身边一会，我会接送他上下班，约好去看我不感兴趣的电影，陪他或让他陪我去买一些东西，借他的书许久不还。
年少的我以为，这样侵占他的时间，就是与一个人产生连结的开始。
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我们即将分开，或许再也不会见。我真的很舍不得他，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放松了，有他在，不用害怕黑夜，不用害怕孤单，不用担心你不说话会让气氛变尴尬。
我终究不能挽留，甚至不能诉说喜欢。因为，我是那样糟糕的一个人。我能做的，仅仅是干活的时候突然解开他的鞋带，闲下来的时候盯着他的背影多看会，偷拍几张照片一直留到现在，在他打游戏的时候悄悄靠近点，或者，一起坐在路边吃饭。
记得有次下了很大的雨，他趴在桌上睡着了，远处雷声轰轰，近处有小孩啼哭，我看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突然很想摸一下。
还有次，大家都聚在一起开玩笑，借着游戏让他把指纹存进了我的手机里，始终没有删掉。
我很想告诉他，跟他一起工作的那些日子里，我看过此生最美的夕阳，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失眠，我还见过傍晚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一起走过绿色的草坪，我低着头，他胡乱跳着，第一次感觉，我不再是一个人。
盛夏尾巴，燥热难安，浅浅悸动都随着晚星远逝，只剩温凉的触不到的遗憾。
我终究没有告诉过他这些事，只是用稚嫩的笔触把他一部分样子写进故事里，但那篇文章没能发表，到现在依旧躺在我的电脑里。
那个夏天结束之后，我们奔赴两个城市，没有告别，偶尔联系一次，还是像相识多年的老友那般随便聊着什么，很熟悉，不尴尬。后来也感觉到他有女朋友了，于是开始刻意规避与他的交集，大约有一年的时间，我们真的断了联系。
3.
在失去他消息的那些日子里，我开始一心写作，越来越少想起他。后来经常会有读者问我，“你有男朋友吗”类似这样的问题，我会说，没有。他们又会问：“怎么会没有呢，一定是他们配不上你。”有时候会有人非问我要一个理由，我会说，我没有遇到一个能带我走出困境的人。
曾经有一个，但是他走了。
直到前段时间，因为疫情原因我们都待在家里。有一天他突然给我发消息，还是他惯用的对我特别的称呼。那样熟悉，那样自然，好像我们从未分开，还像那个夏天一样可以漫不经心地站在对方身边。
只是，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我，他也不是当年那个他了。我们都已经走过太多，对方所不知晓的路。再次见面，只能装作依旧熟悉的样子。
他问我最近在做什么？看书，看电影，写东西。然后我给他推荐了几部电影，他又问能不能借几本书给他。我说好，但内心却害怕再次见他，怕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会又被提起。
那个午后，我一副邋遢的样子就去楼下见他，想暗示自己已经不会在乎他了。然后他从后面过来，逆着光。我不敢看他，就只能半低着头看他的裤子跟鞋子，偶尔还会看一眼手机，甩甩袖子，装作一副随意的样子。
我不知道在他眼里我是否变了许多，但他在我眼里，变了一些，又都在所能想象到的范围内。他的头发是我喜欢的那种，衣服是我喜欢的颜色，鞋子也是我喜欢的款式。
原来有些人，是住在心里默不作声的，即使许久未见，再见时还是会心动。
在这样一借一还的牵扯中，我们又一次熟络起来。这几年，我们都走过很难的路，家里也都出现了变故，但我们都只留下了乐观的部分，隐去那些不堪回首的细节。
我没有告诉他，我学会了抽烟喝酒，对着世界骂最脏的话。他也没有告诉我，也曾懦弱哭泣，抑郁难解。我们还是会说起以前的事，他骑车带着我的时候，说话还是会身体后倾。我有时候会偷偷把鼻子凑上去，轻轻蹭一下他衣服上的帽子，忘记回话。
他说，不能一直闷在屋里写东西，出去走走吧。然后我们走在河边，风很大，阳光很好，抱着温热的奶茶，看他学着老人的姿态背着手走路，忍不住笑出来。有车经过，他会拉一下我的袖子。他不会问我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只说现在。
那天走在他身后，真的好想抱住他。
4.
隔了几天，在一个吹着冷风的傍晚，我们出去买东西，然后他送我回家，要分别的时候，我问他：
能抱一下你吗？
为什么？
需要理由吗？
然后他笑笑，插在口袋里的手撩开衣服让我抱。他的身体很暖和，我被冻僵的手握成拳头，搂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前，多年的委屈忍不住涌到眼前。
我用了此生积攒到最大的勇气，慰藉了我破败不堪的青春。
但后来他告诉我，就是因为那个拥抱，他决定跟我表白。
我说我也喜欢你啊，要不我们在一起吧。我真的好后悔说那后半句。如果只是表达互相喜欢，我们是不是就真的验证了村上春树那句温柔的情话：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并不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只是希望今后的你，在遭遇人生低谷的时候，不要灰心，知道曾经有人被你的魅力所吸引，曾经是，以后也会是。
可惜，我们还是在各种顾虑下在一起了。
我有种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分开，所以我告诉你，我有性单恋的毛病，所以你不要对我太好。你说会对我负责。我告诉你，不要因为我的想法而改变了你原本的节奏。你说好。我告诉你，这一年里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考研。你说听我的。
其实我知道，这些都是你一时冲动说出来的话，不能当真的。这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终有一天你会想明白轻重缓急，所以我做好了随时可以从这段感情中抽离的准备。
终于你说，我们还是做回朋友慢慢了解吧，一切等考研结束再说。你问我的想法，我说，我跟你想得差不多。
我早就明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我曾看过吴念真写的一篇文章，是关于电影《恋恋风尘》背后的故事。最后一句他说，我这辈子都没有牵过她的手。我想起我们，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确定关系，拥抱，牵手，那时那刻，我们真的是男女朋友关系，对彼此的感情也是真的。
我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
或许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依旧等那个时间点在心里跟你说晚安，不是我还爱你，也不是我读懂了失眠，而是希望你能对夜晚有所依恋，不要像我这样涣散不堪。
5.
我们本就友情之上，恋人未满，又在不合适的时间点诉说思念。或许我认识的，从来都只是你的一半，另一半是由我的想象填满的。你也一样。
我们或许更适合做爱了许久的朋友。
当初答应跟你在一起，也不是一时冲动或心有不甘，只是单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跟你在一起。但在我们玩爱情三十六问的那个夜晚，我就明白了，就像王家卫说的：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的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原来，你就是那个他们说的，会让我偶尔想起，会让我重新对未来充满期待，又不曾出现在我的明天里的人。于你袖口取暖的幸运，只是一刻幸运。
现在，我只后悔两件事，说要摸一下你的头发，一直没有机会，还有牵手那天想拉一下你衣服上的绳子，却觉得来日方长，所以没有伸手。
你在跟我说“以后再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跟我说再见了。我们都要回到各自原本的生活，独自面对未来的一切。至于其他的，就交给缘分这个词吧。
我也明白，我还喜欢你，只是不是那种非在一起不可的喜欢了。现在的我，喜欢你最初的样子，干净美好，青葱年少。我们就把对方放进最初的回忆里吧，像夜晚抬头看见星星上开出一朵花，很温馨，独自走在路上，再也不会害怕。
希望你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