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直是个心狠的人，和付恺分手后，我发过一句话给他——我们永远都不要再见面，然后彻底和他断了联系。

那是个炎热的七月，我赤脚站在阳台上和他在微信上吵架，打字不过瘾，便发过去语音和他继续吵。 

我说完分手后挂了电话，隔了一个多小时，他给我发了一句晚安，那是最后一次晚安。最温暖的两个字，在那个瞬间变得冷漠无比，它终结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付恺是和我一样性格的人，一样的倔强、激烈，一样的不懂得容忍，一样的，爱自己甚过爱对方。

可是年少气盛的我们，最后两败俱伤，狼狈地结束了那段故事，谁也没有赢过谁。

我们相识，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高中三年他一直坐在我后面，可是他永远一副高冷的样子。他有些自闭，忧郁，总是独来独往，我在日记本上称他为怪胎。可那样的他，却受到不少女生的青睐，桌子上总会出现好看的信封和零食。 

我从未想过我会和他在一起，我甚至有些看不他，看不起他的不可一世，看不起他的高傲。后来我想，或许年少的我，第一次在另一个人身上窥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又放不下面子去接近，索性不如趁早远离。 

填写志愿那天，付恺第一次主动联系我，电话那头的他支支吾吾，小声问我填的哪个学校。我愣了好半天，最后告诉他。 

那真是个美好的夏天，暑光倾覆，给人很多美好的幻想。我们在夏天开始，亦在夏天结束。所以离开付恺后，我再也没有喜欢过夏天，也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若不是我在我家巷口再次见到付恺，我会真以为，我们永远也不会见了。

2. 

像是电影一样，两个人多年未见，再次见面时会有恍然若梦的错觉。 

付恺戴了一顶蓝色鸭舌帽，手里捧着一束花，用牛皮纸裹着，我老远便看到是洋桔梗，那是我最爱的花。我不想自作多情，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种可能。他应该是在等别人。可是我每朝他的方向走近一步，这种可能就瓦解一些。 

他站在那个地方，拿着我最爱的花，只能是在等我。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分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

奇怪了，这样的场景竟然一点也不浪漫，我没有再见昔日恋人时的感动，甚至有些许难堪。 

他是有准备的，要说什么话可能在心底已经上演了很多遍。可是这个场景于我而言，是陌生的。我望着他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他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我。 

围绕在我们身边的，是大片的空白以及让人难以置信的陌生。

“生日快乐。”付恺小心翼翼地将花递到我面前。

“谢谢。”他还记得我的生日，洋桔梗触动了我埋在心底的往事。低头望着花，我有些恍惚，恍惚流逝的时间，恍惚为何一切的事物与情感，最本质的生命都是衰亡与终结。

我忘记了太多的事，我甚至记不清我们最后一次争吵，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我倒不是觉得遗憾，而是感到失望，失望人生为什么总要这样，总要以失去作为代价，来换取对一些事的领悟。

3. 

付恺接着说：“高中同学聚会，大家让我来叫你，我又想到今天是你生日，就顺手带了一束花。” 

望着他的脸，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我是想拒绝的，但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付恺拦住一辆出租车，已经黄昏时分了，城市像披着一层温柔的纱。他和我一起坐在后面，我一直扭头望着窗外，回过头时才发现他在看我。眉头轻微蹙着，夕阳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 

他将目光转向前方，微微张开嘴巴，又合上，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有一丝难受。 

刚分手的那一年，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有时候为了忍住自己的欲望，坐在地板上大哭。后来，那些欲望越来越淡，以至于有段时间，我会突然想不起来付恺的脸，一开始我会恐惧，后来我让自己接受，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忘记他的样貌，性格，忘记曾经的心情与感动，这是正常的。

坐在车上，我想起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

他骑摩托车带我在整个城市里穿梭，汗水浸透他的白色短袖。我们去爬山，在日落的时候他会吻我。我在他学架子鼓的地方等他下课，两个人手拉手去街边摊吃米线，昏黄又朦胧的灯光下，付恺边说话，边擦掉我嘴角的辣椒，他曾经，也是个温柔的人。

可是我无比清楚，和我有过这些记忆的，是曾经我熟悉的那个付恺，而不是现在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

我们之间相隔的，又岂止不在彼此身边的这四年，而是余生都无法再缝补的裂缝。

窗外的城市从我眼前不停地掠过，我看到过去的付恺，过去的自己。

出租车上一直放着九十年代的歌，或许太怀旧的人，不适合这个喜新厌旧的江湖。

4.

我问付恺，他怎么知道在我家楼下就能等到我。

他说他不知道，来的时候也是抱着碰运气的态度。我没有再说什么。也许在他的心里，我早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能否再次见到我，一点也不重要了。

走进KTV，大家拿我和付恺的事起哄。可是我们两个人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任凭当年的爱情，变成此刻酒桌上的下酒菜。

KTV里有人在唱《感官》，我和付恺心不在焉地和一众人举起酒杯，又同时瞥向屏幕，正好看到那句：最后一句晚安，让我们退回两岸。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敢听那首歌。 

往事在酒杯里汹涌起来，付恺和我的酒杯碰在一起，我们和别人一样，笑着喝了下去。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下着大雨，他出门时忘了带雨伞。我跑到宿舍楼下时，看到瑟瑟发抖的他。

我伸长胳膊，将雨伞搭到他头顶，还未开口，便看到他小心翼翼地从大衣里面拿出一束花。瞬间的感动让我忘记了大雨和寒冷。绿白相间的洋桔梗，他那么用力的保护，还是被雨淋到了，盛放的花朵瞬间萎谢了不少，几片花瓣落进我们脚下的雨水里，蔫蔫的，像我们的终局。 

后来，我总是梦到他湿掉的头发和眼睛，梦到他懊恼的神情，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怀里的花。

有人拉我唱歌，我挥手拒绝了，余光里看到付恺正背对着我和别人玩游戏，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健谈了，我无法知晓。

热闹的一切让我疏离，我拿起花，朝身边的人说了再见，便溜了出来。

一走到大街，浑身都自在了。空气是温热的，车水马龙的城市每天都有无数的悲欢离合，新生与死亡，希望与失望。

我这孤单的往事，终于也只是成了过往。我还是不想再见付恺了。 

这一次，就让我们别再有成年人之间假惺惺的告别，彼此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什么都不在意。

从今天起，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们两不相欠，清楚我们爱过彼此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