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圣诞节唯一的征兆，就是百货公司都习惯在门口立起形态迥异的圣诞树，情侣也跟着鱼贯而出。唯一交好的闺蜜从国外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给我发来“圣诞快乐”的消息，到底是提醒了这个节日悄无声息地来到。

组员们纷纷提前告假，最后剩下我一个还在整理下次并购需要的材料。

结束工作已是华灯初上，我透过公司落地玻璃窗往外望，整座城市都是熠熠的灯光，突然萌生了过圣诞的想法。

我走进楼顶的旋转餐厅，在侍者诧异的目光中，缓慢地说出自己只有一个人，

“我们这里只剩下情侣专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服务行业的人脑子都转得很快，很快换上熨帖的笑。

我低声答应，桌面上跳动的心形蜡烛想必是撤不去的，隔着浪漫的火光，孑然一人，优雅地切牛排，也别有一番趣味。

兴许是我多疑，总觉得背后有目光落在我身上，看得我芒刺在背。我装作不经意地转头，却正好和熟人四目相对。

难得一个人出来提前过节，还要撞上前男友，真是天大的运气。

我试图想象世锐眼里的我是什么模样，黑皮靴，大波浪，妆容精致，勉强可以掩去脸上的疲惫，像是白领中的战斗机，短暂停留后，匆匆奔赴下一个需要我的战场。

我想他在踌躇要不要跟我打招呼，可我却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不回头，不纠缠，是我给自己定下的最后的规矩。

这顿饭我尽量心无旁骛地吃，可毕竟身后坐着我的前任和他的现任，总归有些别扭。

我和世锐分手，并没有将共同好友的联系方式删去。所以看过他和现任的照片，那是个很温柔的女孩，眉眼羞怯，像迎着春风绽放的第一朵桃花。和他很相配，偶尔也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

那个短暂地停留在世锐身边的，温柔平顺的自己，都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

2.

世锐喜欢我，所有人都认为我攀了高枝。

他的确万里挑一，狮子座的男生，热情、勇敢、专心致志。这段恋情的一开始，我也怀疑他究竟是因为什么看中了我。

我只是个来自小城的平凡女孩，丢进人群里找不到的沙砾，外貌不出众，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是平静温软的性格，像个好好小姐，从不惹祸，也从不惹人生气。

像是所有青春小说的套路，我遇见他是在做篮球社的志愿者，却意外被凶狠的篮球砸到，

“同学，你还好吗，我陪你去医务室吧？”

他小跑过来，汗湿的刘海紧贴着前额，却没掩住俊俏的眉眼。

剧烈的疼痛从额角传来，我脸色惨白，却紧咬嘴唇说没事。

再后来，一场又一场的电影，一页又一页的聊天记录，都渐渐为这场偶遇推波助澜，最后世锐精心布置告白场地。

“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晶珠剔透的手链，新鲜的粉玫瑰上还带着露珠。他的眼神温柔得仿佛将我看作掌上的公主，这样猛烈的攻势，无论再骄傲的白天鹅也要为他折服。

更何况是平庸的我，初见就已动心。

可亲密关系最容易无所顾忌自己的缺陷，也最容易暴露放大拼命隐藏的性格缺陷，外人总看到他对我百依百顺。

优点的另一面就是缺点，世锐强烈的控制欲显示出来的那一刻，却无人知晓。

他习惯查看我的手机，尽管我的手机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信息，也挖不出什么值钱的秘密，对他这样的举动却如鲠在喉。

直到那天接到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

我没有太多异性朋友，只有一个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可对方早已在老家结婚，偶尔的联系也停留在逢年过节的问候。

“喂，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把我删了啊？”电话那头的他大大咧咧地问我。

“没有啊。”我疑惑地去看手机列表，却看见青梅竹马重新添加的消息，他果然从我的列表消失。

如果不是我，那肯定是世锐没有征得我的同意，亲自将我的列表过滤了一遍。

我的社交圈本来就小，谈恋爱后，他几乎成为我的唯一。

3.

更大的冲突接踵而至。世锐毕业后就顺理成章地进入父亲的公司，不需要任何担心。可我并非含着金汤匙长大，自然也没有顺遂。秋招跑了一场又一场，等来的都是经理的摇头叹息，

深秋时夕阳西下，落叶衰败，我也垂头丧气，却在跑面试的路上被塞了星座的宣传单，我等车的时候觉得无聊，就随手翻了几页，看见狮子座的简介，想星座书上说得没错，大男子主义在世锐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关系，我养你就可以了。”彼时世锐将我抱在怀里安慰我，嗓音温柔，可说出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

我深切怀疑，世锐的心里有个完美伴侣的模版，将我削皮去骨，试图往内里嵌套。

后来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让我万分珍惜，于是每天全身心地扑在繁重的事务上，却惹来了世锐极不满意的抱怨。

我在微博上看见关于女性工作的新闻，写产假后极难重回到岗位上，也跟着感同身受地丧气：“这对女生也太不友好了。”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以后生了孩子，留在家里就好了呀。“

沙发上的世锐满不在乎地感叹一句，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像是一根小刺，悄悄蛰伏在我心间。

他很爱我，这点我不否认。

世锐将所有的要求都裹上柔情的蜜糖，以爱为名，教我渐渐卸下防备，对他的吩咐言听计从。

摘下深爱的面具，我像是被操纵的提线木偶，又像是养在玻璃缸里的漂亮金鱼，毫无自我意识，心间的不安被逐渐放大，小刺也长成了荆棘，我的觉醒达到顶峰时，终于开口说了分手。

“你离开我，你会后悔的。”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4.

我不会后悔。

虽然青春芳华已过，我几乎不可能再寻觅到这么一个英俊多金又为我着迷的男子，但我也不必随时随地提心吊胆，需要拼命挣扎才能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迈出这一步无比艰难，但此后的生活艰辛却有趣。

“嘿，一起去吃个饭吧。”我骄傲地从餐厅走出去，手机屏幕里闪着光，是来自陌生人的验证消息。

“她知道吗？”

对方沉默了，过了半晌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他从前说最喜欢我小鸟依人的模样，可我已经将这一切尽数改换，抛诸脑后，他为什么会对我有兴趣？

我不知世锐的这段新恋情会走向何方，但我却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是那个深夜，在无数烟花绽放的深夜，我从梦中醒来，从电脑里找到当初分手后我写下的那段话，跳动的光标在深夜里闪闪发光。

“我愿意为他写诗，愿意为他谱曲，愿意将我所有美好又浪漫的想法在他身上加以实践，我期待给他一个完整又独立的灵魂，也期待他回馈给我意外之喜。我没了他不会活不下去，但有了他会更加圆满有趣。他是来充盈我的生命，而非弥补我的空虚。”

世锐做不到，将来总会有人做到。

我始终满怀期待，无论对生活还是对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