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过时了？

这个醍醐灌顶的瞬间，在我的生活里发生过三次。

第一次，是春夏交接。早上赶时间，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旧外套随便穿上，出了门才发现，这件外套的口袋，连我的手机都放不下。

第二次，是个电影主创见面会，我提前好久印了海报，拖着稿子跟老板请假，美滋滋地穿过大半个北京，到了却发现身边的迷妹都是大学生，她们聊的画手啊大大啊我一个都不知道。

第三次，就是前段时间，我受邀参加了腾讯音乐娱乐集团《大音乐+超级现场》，当晚的主角是罗志祥。虽然提前知道是重磅打造的国内首档顶级Live Show，但真正看到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老了。这大概是我距离舞台最近的一次，也是我看现场最懵的一次：现在的音乐节目都能这么玩了？

不同于幕布拉开直奔主题的开场方式，当晚的活动先由男团C.T.O伪装成工作人员上台打扫，音乐一响，灯光四射，几个“打扫人员”立刻脱掉外套，开始跳舞，紧接着，真正的主角罗志祥出场，台上是偶像，台下是歌迷，小猪还和粉丝们玩起了游戏，什么投篮球、背后抱、脸贴、真心话大冒险，让我这种还活在“远程追星年代”、在电视上看见喜欢的明星做做广告就心潮澎湃的人，简直酸到不行。

一曲《罗志祥》唱罢，紧接着又是八分多钟的经典串烧，然而当周围小姑娘都齐齐尖叫着合唱新歌的时候，我却忽然感到一种时光流逝和岁月洗砺下的触动，因为我发现自己会的罗志祥的歌就只有《爱转角》。

这种周围人都在high，自己却跟不上的感觉，比被小朋友喊阿姨还糟糕。被同龄人抛弃，我还可以酸，我还可以努力。但被时间抛弃，你却只能无可奈何。

记得那是2006年左右吧，电视剧《转角遇到爱》热播。穷小子配白富美的俗套故事，却一夜爆红，大街小巷都是“爱转角遇到了谁，是否有爱情的美”。

记得每次走到学校楼梯拐角的时候，我的同桌总喜欢大声唱《爱转角》，如果遇到的是自己班上的男生，就尴尬地立马闭嘴，如果遇到了别的班的同学、别的年级的学长，就会用哈哈大笑掩盖害羞。

后来我才知道，她喜欢的男生就在拐角旁边的教室，下课时她带我绕远路过去溜达，就是希望能够偶遇他。但在我印象里，我们好像一次都没有遇到过。至少我和她一起走的时候，没见到她的第三种反应。或许，她曾经遇到过，只是把娇羞惊喜都藏在欲盖弥彰的笑声里了。

也就是从这部剧开始，我记住了蚵仔煎，记住了奶奶也可以叫“阿嫲”，记住了有一种流行叫手绘鞋，还记住了那个外冷内热的画家秦朗，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脸就很开心的歌手+演员，“小猪”罗志祥。

2011年，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上学，在学校旁的一家小餐馆吃饭。初来乍到，听不懂服务员的方言，别人说什么，我都只能点头。结果，几乎不吃辣的我，只能就着米饭逼自己咽下去。走出店门，我才发现，菜馆旁边藏着一个很小的门面，招牌上写着“蚵仔煎”，店里放的就是《爱转角》。

听到这首曲子的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鲜艳起来。无数夜晚建起坚强的堡垒，被汹涌的情绪推倒。突然我的脑海里就冒出一句台词：“就算跌倒，也要豪迈的笑”。

突然想起，原来那个会骑单车，会做蚵仔煎，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的少年秦朗，和他的饰演者罗志祥已经是好多年前的记忆了。

那部电视剧让所有街道的转角变成了期待爱情的许愿池，让蚵仔煎变成最时髦的街头小吃。我以为当时的我迷上的是情非得已、痴心绝对的爱情愿景，但现在想想，也许真正戳中我的，其实是那种“人生虽然走走停停，但兜兜转转，总有下一个转角，能让我遇到奇妙惊喜”的安慰和期许。

《四重奏》的编剧坂元裕二写过这么一句台词：“人生有三个坡：上坡、下坡，和想不到。”看着各种电视剧电影长大的我，以为人生会像剧本一样工整精彩，后来我才发现，人生不会像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那样精彩耀眼，只会像剧本一样跌宕中带点俗套和无聊，尽是想不到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连罗志祥这样的明星都不例外。

1979年，罗志祥出生在花莲，父母亲都是民间乐队的。三岁的时候，因为打架子鼓展现了音乐天分，就和父母一起表演。是不是看起来很酷？但其实他家隔三差五就会有凶神恶煞的叔叔阿姨进门要账，看到父母好声好气卑躬屈膝的样子，他从小就早早立下一个最最朴实的愿望——赚钱还债，赚钱养家。

做客《非常静距离》的时候，罗志祥说：“我差一点就飞去美国了，当时我5岁，在练鼓的时候被一个美国人看中了，觉得我很有天分希望带我去接受专业训练，但我妈妈没舍得让我去。如果我当时去美国的话，现在应该是在给五月天做鼓手了。”接着，他走到台边的架子鼓旁，鼓点响起的那一刻，全场沸腾。

后来，他被星探发掘参加了“四大天王就是你”的舞蹈比赛，从三千多名参赛选手中脱颖而出，拿到冠军，还和欧弟、陈显政、陈中威组成了一个“台湾版四大天王”。超好运是吧？但很快这个团体就解散了，后来和欧弟组成“罗密欧”，然而专辑卖到第二三张就卖不动了。

之后欧弟去服兵役，罗志祥因为青蛙肢（一种先天腿部问题）免除兵役，罗密欧解散。没人气、没搭档，还想留在演艺圈，就只能去混综艺。早年台湾综艺尺度贼大，什么章鱼放头上、虫子糊一脸，什么有噱头就来什么，罗志祥竟然都能忍下来，而且还是嘻嘻哈哈笑着忍了下来，被面粉鸡蛋砸脸都不在话下，偶像包袱全丢到九霄云外。对于这段经历，他曾经这么说“你可能今天走到一条死路，前面有一道光，硬要挤也一定要挤进去，如果不挤的话，后面可能会挂。”

这段主持生涯，让他骨子里的谐星的基因开始觉醒，他开始慢慢享受这份工作，努力也没有被辜负，2004年他主持的三挡节目大获成功，均获收视冠军，成为“三冠王”。看起来很顺吧？但没多久，节目就突然被撤了。这段日子，他过得比上次低谷还惨。家里欠着一千万的帐，还欠着300 万的违约金。

可他还是每天假装去上班，跟朋友借钱当工资骗家人。他在《开讲啦》中说：“我爸爸去世的那一天，我当天就要去主持节目，搞笑给大家看，谁可以？”当时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哭，对罗志祥说“小猪，你可以不要这样，你可以不用来的。”但是他依旧坚持录节目，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父亲曾经对他说过，“这是你的工作”。

05年06年的时候，他终于迎来一丝喘息的机会，他主持的综艺《娱乐百分百》红了，出的新专辑《精舞门》也火了，演戏的路子也越来越宽。《美人鱼》里，“八爪鱼”虽然有替身，但除了帮罗志祥跳了一次水，其他的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包括在电风扇上吊到脑充血，模仿八爪鱼怪异的走路方式。周星驰评价说：“印象中他又是一个很有喜感的人，但是他又是偶像，一个这么大的偶像，但是又能够这么有喜感，其实是不多的，我真是感激他的。”

这只起起落落又落落起起的小猪就好像是与这个快节奏的世俗世界较上了劲，为了让自己不过时，拼命往前走。唱不了歌，就去做主持，主不了持，就去演戏，他说：“如果有一天没有人看我唱歌，我可以跳舞，没有人看我跳舞，我可以主持，没有人看我主持，我还可以演戏。”

他亲手为自己开辟了很多条路，不担心无路可走，每尝试上一样新的东西，就像打开一个新的自己。这样的人生，应该算是成功了吧？但罗志祥自己却说：“我不想做一个成功的人，更想做一个有故事的人。”

是啊，谁年轻的时候不是整天梦想着，“从明天起，前途无量。”但事实上，生活和时间会就是会不断打磨你，磨去小时候存在我们脑补中的光环和未来，渐渐让我们认清，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与其说是我们努力是为了成功，倒不如说努力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失败。毕竟大家都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了，都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投入就有回报的，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如果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但一个人的成熟，并不是在于他认识到现实的残酷，而是在于被现实绊倒后，拍拍身上的泥土，继续往前走。4年前，有杂志在罗志祥发新专辑的时候做了一个访谈，问他：“你觉得罗志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想了一下，这么评价自己：“我觉得罗志祥是一个很衰的人，因为很多不好的事情都会发生在他身上，但是他却像一个小强一样，打不死。”

这句话我一直忘不掉，毕竟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好像很多人都不太会勉强自己那么拼下去了，我们讨厌996，想要准点下班，但下了班也好像提不起劲儿去社交，不如瘫在家里刷剧玩游戏。隔壁日本的年轻人更绝，男孩子们被称作“食草男”，女孩子被称作“干物女”，这些食草男和干物女，已经进入了一个属于他们的“不消费、不结婚、不恋爱”的低欲望时代。

然而尽管我们在媒体的渲染下开始“秃了”“土了”“佛了”，但在我们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总还是藏着一些轻飘飘、软绵绵、亮闪闪的念头。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没有那么拼了，但看到身边的人真正实现了一些目标，偶尔还是会慌一下下。就像消费不起太高档的料理，日常用普普通通的外卖充饥，虽然不会饿，但看到好吃的还是会馋一样。苦过，失败过，痛过，也彷徨过，徘徊在生活的边缘，被夹在种种选择中间，坚持还是放弃，爱还是不爱，冲刺一下还是就这样吧，to be？还是not to be。

面对一样的窘境，一样的试炼，起落起落落落又起起的罗志祥似乎成了一个身经百战的金句王。

他说：“人们都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错了，全错了，机会永远是给最红的那个人的。”

他说：“所有东西真的都会失去，所以在还有的时候请珍惜享受它。”

他说：“坚持比努力可怕，因为努力的人，当他的目标达不到的时候，他有可能中途就会放弃，可是坚持人却并不如此，他会跟你拼到底。”

当然，我知道，企图用鸡汤灌醉自己，是一件很傻的事情。什么生活不亏待每个努力的人啊……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太差啊……这是哪个科学家总结出来的宇宙真理啊？承认吧，这就是大家抱团取暖互相安慰的话呀。

然而真正的生活说到底，不是看一个人嘴上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实际做了什么。人生里有那么多个转角，有的转角藏着笑，有的转角藏着泪，总会有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总会有你想见或是不想见的人在下一个转角等待。长大以后，我渐渐推翻了很多小时候信奉的道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等值的回报。爱了可能爱不得，拼搏了可能得不到，跑了可能赶不上，减了可能瘦不了……

但我想，有起伏的生活总比没味道的好，奋斗过的过去总比给自己开空头支票要好。尽管这很俗套，但人生不就是在千万人的俗不可耐里，活出一份只属于你的熠熠发光的回忆吗？漫漫余生里，还有那么多斩钉截铁的梦想，耿耿于怀中，还有那么多想见还未见的事、那么多该来还未来的人，那么多来日方长的牵挂。想到这里，看看脚下，或许，生活依旧糟糕，但我再也没怕过。

毕竟，正如里克尔说的：“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