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把她梦死了。
2.
上一次做梦,我梦见家里的热水器着火了,滚滚浓烟从外壳边缝里钻出来,吐出一只只灰黑色的章鱼,须爪穿过我的头发,从裤筒里滑向地板,我打开淋浴花洒对着它喷射,热水器开始滋滋膨胀,灰烟成了色彩斑斓的,彩色的章鱼。梦里我越是浇它,反倒越欢呼雀跃,就跟着跳起了自创的舞蹈,甚至还有托马斯旋转,应景,醒来想参加《这就是街舞》。
梦是逆其常理的,梦见开心的事反倒会伤心地痛哭,而十万火急的事却能跟着跳舞。
还有一次我梦见自己站在广阔的灯光舞台上,广阔到能容下一艘船,我在唱一首旋律很好的歌,台下万人跟着一起合唱,感动到手抖,我几乎是硬生生逼着自己赶紧从梦里醒过来,然后立马找手机打开录音,凭借一点点印象哼出来,我当时感觉这歌不得了,怀了怀了,喜脉。随后跟友人分享这个梦,他说搞不好这就是你的成名曲,唱遍大江南北,广场舞的阿姨们都跳这首。
然后前几日写新歌无头绪,打开它听了一遍,这特么是什么玩意儿。
3.
梦奇不奇怪,指引你做的事,像老天托梦给你似的,揣着宝藏,走到集市上拿出来炫耀,却变成了石头。
梦见自己的兄弟出车祸死了,追悼会哭的死去活来,醒来难受,发消息关切道,我梦见你开车撞挂了。他说,我压根就没驾照。
难怪大人们都说梦是反的。梦见火,一定尿床。
4.
大多数我们做过的梦,隔天就想不起来了,但有些过于真实的却可以记很久。大概三年前,我发过一条状态,原文是:
“最近我得不停的说话,频繁理发,拖延晚睡,去嘈杂的地方吃路边摊,喜欢吃辣或者汽水,醒来不评价天气就穿上外套出门,地铁涨价,对每周的新闻难以插嘴议论,夜里想打很多字,打算写首歌叫《面包与海》,词不达意之后就疯狂地饿了。 ”
其实它源于一场梦境,这个梦影响了我很多天的心情,阴郁而无处宣泄,不停说话是因为自责更多,频繁理发则是想藏起来不被人认出。我总觉得我不该把她梦死的,像是一种代表甜的美好物象,白鸽代表和平,耶稣代表希望,她应该是代表一切甜的东西,甜的风,甜的海,甜的扣子,嘴边甜的酱,当美好的物象横空消失的时候,一切都是苦的。
简单地说:
“我梦见了一个蓝色眼睛的士兵,远赴他国参加一场海湾战争,梦里那个海岸上的一切都是灰色的,灰色海水,灰色的压云,灰色的炮烟,列兵们灰色陈旧的军服,沾满泥沼的、灰色的靴子。士兵有一个很爱的姑娘,也是蓝色的眼睛,长发如丝。相爱多年。这一天姑娘乘船来到他的港口看望他,画面停在一片灰色的海岸上,能想象到吗?那种画面,一个背着枪的士兵,和一个穿着白色裙的姑娘,风吹乱了头发,遮住了她右边的脸,她略带紧张地用手拂到耳后,又被吹乱。有飞机飞过的声音,闻得见柴油和海腥味,他们在画面中央仓促而简短地拥抱,集结的号催,没有交流,他转身往回跑,跑到画面三分之一处停下来,又折回去,从上衣兜里掏出脏兮兮的纸袋,里面是一块硬邦邦的面包,塞进她手里,扶了一下肩上的枪带,然后转身直至跑出画面外。
姑娘登上返航的物资船,船摇摇晃晃地喘了两下,驶离了港口,往灰色的海中央移了过去,然后敌军的飞机投下炮弹,击中了那艘船,桅杆起火折断,炸裂声响,紫色的火映红了整整一片天。我的视角突然从海岸线变成了士兵,全是紫红色的,海啊,云啊,碎掉的甲板。全是紫红色的。”
然后画面黑掉,我醒了。
5.
我本想描述得更加丰富一点像一个故事,但转念一想,杜撰出的死亡是不该被填充的,即便写得可歌可泣,也无法令读者获得相同的感受,凡事都是,过多的修饰得来的感受,都违背了它原有的简洁与沉重,所以只能尽量还原我所看见的画面。尤其到后来,接触了更多的人事,越发觉得,感受这种东西,根本无法百分之百地通过文字传达给人,人与人之间是无法开启蓝牙对端的,传输过来的源文件多少都是有损的,有损即是另一种完美。我于你们的信任、吐露、谎言和呼吁的尊重,都是有损的,传达途中丢失掉的部分,才构成了交流的必要性。梦也是,没有初衷,它只能带给我自己一种反思,折射到现实生活中的一种,错失后不恰当的反思。比如,我不该把她梦死的,为什么要切换视角呢?海难是不该被目睹的。
6.
拿到编曲时我在想,写了三年之久都没有头绪的《面包与海》,的确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披着清新欢快的曲调外衣,塞进去的却是一块发硬的面包。互不相干的两者,本末倒置又无理取闹,装在橱窗里海,却飘着一艘像烤箱一样燃烧的船。酝酿许久,句子层出,“白色的裙子”和“金色燃烧的海”,所有用到颜色的地方都格外谨慎,此刻像画家,着笔轻重都是本貌,谁都无法得知和指点海应该是什么颜色的,她穿白色的裙子,就该是白色的,姑娘根本没有精心挑选该穿什么颜色的裙子,因为在我眼里,代表甜的东西,就应该是白色的。
我挺喜欢的,这种唱出来的含糊而得当的感受。
假的,好多事都是,欢快的和弦唱着遗憾的故事。
7.
自从做了这个简短压抑的梦以后,许多事都变慢了,不着急写,不着急赶车,该来的来,这种又有约束又放纵的舒缓更像是给自己腾出时间,因为怕遗憾,好好的一件事总怕梦着梦着又死了。
怕战争和打仗,跟紧锣密鼓的压力战争和疯狂罗列的要事打仗,喘着粗气挤上滴滴作响的地铁闸门,又喘着粗气从所有委屈和冤枉上折下来;潦草地评价付出却精准地瞄准得失;把运气不好归结为房子的风水,乘船搬家,心想总该是我了吧这回,然后飞弹炸沉了搭建已久的侥幸;看一部电影,鼠标快进拖条,仿佛先知道结局的人即是占领发言弹幕的赢家;读一本书,像读菜谱一样,只想知道与人说话的技巧,告诉我该怎么拥有得体的情商。
录像打印扫描,页码与厚度无关,只带我去想要的港就行;忙着恋爱,懒得回身清扫盥洗间,遇见下一个绅士即带妆拖出,过不完四季就掸翅寻栖;百分之八十一定充电,充电时一定公放歌单,听前奏就下定论,批评家们统一上台领奖;目睹一切求快失稳的诟病,像目睹很疼的海难一样,飞鸟迁徙时毛都被烧光了,却大言不惭地歌颂爱与和平。
对等吗,面包与海都没有关系的。如果生活和做梦一样能自己做主的话,士兵你别打仗了,记住甜的味道就行了,是吧。
8.
慢下来以后我不自责了,我甚至在想,塞给她的面包,她吃了吗?
应该没有,船烧的时候,应该还攥在手里才对。
9.
所以读我梦的你们也是,别打仗了,别把你们的“她”梦死了,慢一点,去睡一觉,去做个梦,这样梦里至少可以自己做主了。
文/柳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