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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游
吟游
洛兵
吟游 天外
文/洛兵

1.

一九八二年,我还在读高二,有一次去四川体工队走亲戚,认识了一帮练体操的小女生。她们在高低杠平衡木上飞,我在旁边看,大家都很荡漾。

其中一个,长得像小鹿纯子,脸上有几颗青春痘。她带着我,去旁边的跳伞塔玩。

五十米高。我们抖擞精神,几下就爬了上去。

我往下一看,膝盖开始发抖。

她说:一起跳。

我说:我就算了。

她说:不怕,有降落伞。

我说:那也不跳。

她说:胆小鬼。

我说:我又不是运动员。

她说:跟这个没有关系。

我说:我是诗人,要斯文,不能像你们一样野蛮。

她说: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三十五年以后,我第一本诗集,第一首,就叫做《跳伞塔》。

一个平面,四个圆圈

飞掠的鸟,挺直的树

五十米高

却像无穷遥远

烟囱,高楼

心跳突然加快的笑颜

你带着我穿过草地

我手足无措了

体操女孩

你为什么这么优美

我想和你一起飞

我想和你一起

跳下去

我们在云上漂着

看啊

地球来了

真的来啦

2.

一九八六年,秋天,计算机系哥们找来几个师大艺术体操女生,我们一起去金山妙峰山。

乡村小旅店里,我们喝了点酒,打打牌,聊聊天,慢慢无聊起来。

那时候都很纯洁,于是出门,在月光下散步,畅谈理想。

一看,不远的山坳有一大片山楂树。我们决定全体出动,好好采摘一把。

月亮下,齐腰的青草闪着银光。我跟大部队走散了,一怒之下,奋力扯下半棵树,扛在肩上。那些刺把我扎得吱哇乱叫,我深一脚浅一脚往回奔,想象着女生们欢呼的眼神。

但是,一进门,我就懵了:一群不知哪里来的家伙,正围着女生,给她们弹吉他。

这么晚了,这么荒山野岭,他们竟然带着吉他,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把山楂树扔在地上,擦了擦手上的血。

跟他们拼了。

当然,不是打架。是查琴。

众人急忙围拢过来。

几个小时过去,天快亮了。两个人的招数基本上都用尽了。

领头的哥们说:还唱不唱?

我说:不了。

他说:我嗓子比你高,你输了。

我说:我会写歌,你呢?

他就傻了。

我的第一首原创《梦的星球》,大意是:流浪到外星,在黑暗山峦里,遇到一个神秘女子,正要接近,发现是宇宙怪物,绝望了。

这首歌很应景。两边都给我热烈的欢呼。

领头的哥们说:我有个舅,在音像出版社,我跟他说一声,他要是喜欢,你就可以出专辑。

我说:是崔健的《浪子归》那种?太好了。

两年后,我离开了大学,女生也离开了我。

三十年后,我回到大学,在一个音乐节舞台上,换乐队的时候,认出了他。

我笑着说:查琴吗?

他也笑了:一直在关注你,你果然干了这行。

我说:别的什么都不会,只能搞搞艺术了。

他说:出专辑了吗?

所谓生命,

就是一个人,

来到一片黑暗旷野。

有时候,头上会有一点星光;

有时候,自己会变成一点星光。

——2016:断章》

3.

出校门以后,我一边抱着琴,唱着我的诗,一边到处找工作。

在兄弟们帮忙下,《诗刊》发表了《青苹果的后园》和《晚钟》,《星星诗刊》发表了《太阳上的棕榈》和《夏天有雨》。

我一阵恍惚,以为可以靠写诗活下去。

看到汇款单以后,我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晓京在陈琳的第一张专辑《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和指南针第一张专辑《选择坚强》中,用了我十九首歌词。

于是,我就做起了流行音乐。

我觉得,这也是写诗。因为音乐本身,就是一种极为纯粹的诗意。

过了一阵,听到一个流言:当年和我一起写诗的某些小伙伴,认为我是北大诗歌的叛徒。

我很诧异。

我一直没有停止写诗,即便在最花天酒地最醉生梦死每天最大的烦恼是下班后去哪里暴搓狂饮的那两年。

晚钟

晚钟敲响

从城市那边  飞来宁静的翅膀

有家的人请回你们的家

没家的人请走进那夕阳

晚钟敲响

从夕阳眼里  落下宁静的忧伤

爱我的人  请过来一起唱

恨我的人  请躲开那月光

晚钟敲响

从月亮上面  流出宁静的凄凉

生者依旧  习惯地擦去泪水

逝者已矣  请返回你们的天堂

晚钟敲响  

从天堂上面传来星空的回荡

醒来的人  守好你的梦想

沉睡的人  请把一切遗忘

4.

很多年,我一直给别人写歌、做歌。

有一些让人记住了,比如《梦里水乡》《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回来》《开门红》,但是大部分,唱过了,就再也没有留下痕迹。

我突然感觉,不管是写词作曲,还是做制作人,都只能表达我内心的很小一部分。

我就去写小说。

二零零四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行我的第一部长篇《新欢》后,北兵马司剧场的制作人袁鸿找到我,要我把它改成一部舞台剧。

我写得很飞,很嗨,交给了他。

袁鸿找来中戏导演系的一位女生,请她和我一起联合导演;又找来中戏表演系的另一位女生,请她出演女一号。

筹备会上,女导演凌厉内蕴的才华,女演员青翠欲滴的艳光,都让我兴奋。我觉得,《新欢》只要排出来,不火都难。

这时候,投资方有点磨叽,中戏的老师也有意见,认为剧本写得太虚无,揭露的黑暗面太多

这件事就搁浅了。

多年后,所谓的黑暗面,有了一个新名词——潜规则。

那两位女生,一位是汤唯,一位是张歆艺。

《新欢》让我很受打击。我就去做影视。

作为爱好广泛的双子座,我除了配乐作曲,还做过场工、场记、群演、文学统筹、编剧、执行导演。

做影视很欢乐。尤其是跟现场,虽然累,但是笑料不断。有一次,杀青了,我去几乎天天开会的剧组要编剧尾款,发现房间空空如也,好像剧组从来没有存在过。还有一次去包头拍戏,有个演员爱迟到,一帮大汉把他关在面包车里,说:知道什么叫包头?包头,就是包着你的头,做了你丫的!

到后来,我做不下去了。

我参与的一部模仿《24小时》的警匪片,拍到三分之二,上面一纸命令:涉案剧不许在地方卫星台黄金时间播出。

大半年的时间、精力、财力,就这样灰飞烟灭。

那些繁星,把我们丢在沙滩上。

每颗星球,最多不过是一粒沙子。

我们又是什么呢。

我们一无所知。

最多感觉有银河流过,

它是水做的,是真的水,

我们无法触及。

——2011:断章》

我很颓,成天东游西逛。有一天在西单图书城看到一本《星球大战图鉴》。每颗星球、每个势力、每艘星舰、每把光剑、每个骑士,他们身上的每件衣服、每个部位,都设计得精美无比,都有独特的名字。

回到家,我开始写一部魔幻系列小说《天外》。

一年多,我写了一百多万字,又用了一年多,修改了七遍。

我架构了一个世界。每个星球,每块大陆,每个种族,它们的外型、属性、地理、历史、人文、物产,还有不可或缺的战争沿革。我设计了魔幻科幻两种编年史,给主要人物创作了相应的歌曲和音乐。我还委托在美国的北大校友,寻找在美国名模大赛第九季里一位拥有中亚血统的女子,想请她来做这部书的代言。

二零一一年,《天外》出了第一本。卖得很一般。

我沉痛总结教训。一个哥们说:这种书只有小孩子才看,大人谁看?你不照着脑残小白文来写,偏要写成名著,这不是找死吗?

但是我觉得,《天外》没有火起来,是因为我不会经营。也因为那时候大家不看好魔幻玄幻,不知道几年之后,有种火爆大天的挖矿方式,叫做IP。

我爱上了《天外》中的人物。我觉得,我在天外,不在故乡。就像这些年,东奔西跑,四处忙乎,看上去一点也不踏实,却都在经历着同样的流放。

我想用这部书,回答几个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天外

我生活的地方  就是一张网

不管我怎么飞翔  都在网中央

我走过的地方  就是一道墙

不管我怎么逃亡  都不是故乡

有时候已经习惯  虚无的快感

世界只剩下那一点星光

我一定来到了天外  离故乡很远很远

被他们嘲笑的孤单  是我流放的终点

总会有一个天外  在我的想象之外

今生不能感觉的世界  我还在那里存在

5.

又过了两年。

十三月唱片的卢中强,邀请我参加他和张恩超、王小山一起策划的系列演出——“民谣在路上”。我很喜欢“在路上”这个概念,就参加了。

我们来到久违的成都,旁边有个风景区,叫平乐古镇。

下午,开始调音。

演出场地是一个巨大的打谷场,舞台很大,台下只有几个看热闹的工作人员。

但是,我往下面一看,膝盖又抖起来了。

这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跳伞塔,那个窘迫的时刻。难道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又要重演吗?

幸好,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好听。我对卢中强和调音师姜北生说:这真是我的声音?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放心了。

晚上演出前,我又紧张起来。膝盖不是发抖,而是发软。观众太多了,起码有四五千。我还没有在这么大的舞台上表演过。

但是这一次,不上不行了。

《梦里水乡》第一句一出,看到台下一大圈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一瞬间,一种醍醐灌顶的幸福瞬间从我脑门直冲而下,贯通了所有筋脉。我看到有人在欢呼,有人在跳舞,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么久了,我终于找到了最好的自我表达方式。

我一口气唱了四首。都是老歌,新歌还没有写。下台的时候,欢呼甚众,要我返场。卢中强向台下保证我第二年还会去,他们才安静下来。

我很激动。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古代的吟游诗人,一边路过,一边观赏,一边写诗,一边吟唱。一首歌本身,可能承载不了太多内容,但是,如果亲口把它唱出来,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一年,我四十三岁。

我想弹奏你,在一夜落雨的清晨。

所有花都开完了,满街都在落叶。

你走过的路,通向彩色的山,

以及更加安静的地方。

你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层洇染的风景。

如果有一天,我走向黑夜,

那是为了从那边,找到回来的路。

我想了很多事,但是没有你。

也想了一些自己,那是不用再想的问题。

——2015:你好,再见》

6.

有一天,我突然想在北京什么地方开个专场,不用太大,音响要好,票价可以很低,或者不要票,能有一些人,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听我认认真真唱一晚上。 

我把这个想法在微博上说了。叶三说:可以去江湖。我不知道那里,她就介绍我去找江湖的老板。

后来,这种小型专场,就成了我最喜欢的演出方式。我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做——吟游。

我去到很多地方,以流浪采风的姿态,邀请当地的诗人、乐人、歌手、艺术家,一起来唱,一起来表达。我想做成一种综合诗歌、音乐、戏剧、书法、绘画、舞蹈,充满包容、自省、挖掘和创造的活动。

几年下来,吟游做了三十多场。这期间,写的歌,也积攒了几十首。

二零一三年,我开始录歌曲小样,边录边改,从中挑选了《湄南河》《爱上》《花开的声音》《天外》,准备在第二年出专辑。但是,总感觉少了一首用来传唱的歌曲,于是继续创作、修改、修炼、等待。

二零一五年,这首歌写好了。

我把它放在专辑第一首,给它命名为:《吟游》。

我从一些新作里,选出了《表白》《无边的夜》《黑天鹅》和《请你和我一起嘹亮》。整张专辑,就成型了。

7.

北大师弟文钊,是时代光华的老板。他要做一个北大诗人系列,就找到了我。

我很惊讶。这个年代,出版诗集,需要很大的勇气。

这些年,出版人跟我谈过出小说、出散文、出杂文、出相册、出画册,甚至可以出歌词集,但是,从来不愿意出诗集。

而我在那些颠沛的日子里,积攒下的,除了疲惫、衰老和自得其乐,就只有诗意了。

我在各种逆境中生存,在各种艺术里跳跃,从各种故地,到各种远方,不管世界如何对待我,我始终用诗意来对待它。

选诗用了很长时间。

从一九八二年第一首《跳伞塔》开始,到二零一六年底,林林总总三百多首,分为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零零年代、一零年代四个部分,可以清楚地凸现各个时代。青葱的童年,稚气的少年,老去的中年,时而白云拂伞,时而红果刺身,时而风吹竹叶,时而雁过寒潭,在光影流转之间,绽放出万花筒一般的怀想。

出版社审查的时候,两位编辑,一个红笔,一个蓝笔。点出了很多他们认为不规整的标点、用字、格式,又列出了一些“比较负面”和“不够积极”的内容,但是,时代光华杰出的责编,把最重要的部分,都保留了下来。

我的第一部诗集和第一张专辑,终于可以一起出版了。

我不是歌手,而是一个吟游诗人。

我不是为了音乐而音乐,而是用掌握的音乐元素,表达内心的诗意。

这张专辑,从七年创作的几十首作品里挑出十首,录了三年,过程相当曲折,以至于混音完成后,我用上了筚路蓝缕这种级别的词汇,来表达感慨。

但是,更准确地说,它是我的第二本诗集。

专辑叫做《吟游天外》。第一首歌《吟游》,灵感就来自我二零一四年七月写下的一首诗。

这是松香一般的月份。

很久以后,流淌过的,融化过的,都会变成珍宝。

我上了岸,因为海水在沸腾。

我进了森林,我想为你直立。

我展翅欲飞的那一瞬,

世界变成了一滴从天而降的松脂。

原野多么寂寥,

每一片落叶,都是神祇从天外扔来的纸飞机。

睡吧,睡吧,放牧风景的人,

谢谢你,让我路过你。

所以,诗集的名字,就叫做《路过你,谢谢你》。

诗集里,选了一首《我这样安慰凌晨四点二十三分的北京》。

最后几句是:

我用最小的音量,吟唱最大的沉默;

我用最小的光亮,凝视着整个世界的孤独。

当我站在台上,弹响第一个音符,唱出第一个音节,我发现,只要有诗意,就能得到回应。那些声波,在空中激荡开来,一道一道美妙的波纹,穿过陌生人世,拥抱着我。这或许是我和这个世界最深的联系,是我在这个不是故乡的天外,能够拥有的所有东西。

吟游

路的一头  我的身后

一座城池  陌生的月亮

另一头是我的前方

大片的原野和黑夜

有时候有人离开

我就说  走吧  你走你的

我就在原地

看这些风景  慢慢变成废墟

这个世界是一片混沌

我已经老了  快忘了自己

放牧回忆的人啊  谢谢你

让我路过你

多么美的风  却吹向了人间

多么好的你  却爱过我

多么美的风  却吹向了人间

多么好的你  却爱过我

文/洛兵

责任编辑:山山 sunshen@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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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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