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很羡慕一种人，他们自由地活着，不戴面具，不演喜剧，不扮丑角。

昨天，我跟小木马聊了很久。她在《我终于放下了对你的执念》里欲说还休地表达了对前男友Louis的喜爱，然后大胆地发到了朋友圈。感动之余，我忍不住倾倒了满腹疑惑。“不怕他看见，更不怕我们共同的朋友看见，我倒还好奇他们看见会怎么说呢。”她在微信上发了一个鬼脸给我。

我不是她，我的面具，早在十五年前就成了我的脸。

我至今还清晰记得十五年前的冬天，席卷南方的一场大雪。踏着雪，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学校，大家纷纷挤在暖气片前烘烤浸湿的手套，地板上都是雪水。转校生依依来晚了，她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脸红扑扑的，就像一只大苹果。

“她好肥啊。”不知道是谁悄悄嘀咕。

“是啊是啊，你看她那个臭美的样子，冬天还穿裙子。”

我不做声，悄悄回到了座位上。

“橘子！”依依放下书包跑过来，“我今天买了新杂志，你要看吗？”

抬起头刚想脱口而出“好”的时候，我的眼睛捕捉到了从不同方向看过来的目光。摇摇头，“我不看。”她噘着嘴，失望地坐回了课桌前。

我是她在初三四班里唯一的朋友，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今天将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上课时，坐在我后面的女孩扔给我同桌的一张纸条打到了我身上，我捡起来打开，文字里全是对依依和她父母的辱骂，我转过头看着她，那个老师口中的乖乖女，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同学中的老好人，这个长得干净漂亮的女孩笔下，竟然可以有这么多的花式骂人方法。而她的笔迹之下，还有不同的笔迹对她的话进行着附和。我咬咬嘴唇，把纸条撕个粉碎。

课间休息的时候，依依起身去厕所，男同学们拿着雪球追打她，剩下的人有的把攒好的雪球塞进了她的课桌，有的人甚至把她的数学作业本从窗户上扔了下去。我站起来，想要下楼去帮她捡回来，却被一个男生拦住了。

“大家都讨厌她，你确定你要站在她那一边吗？”

我妥协了。我无言地接过男生递来的依依的手套，按照他指着的方向扔了过去，随着刺耳哄笑的落幕，依依代替了原来的我，成为了那个被取笑和羞辱的对象。

是，在她转校来之前，那个承受着一切的，是我。

我不想要再被人讨厌，被人孤立，被人辱骂了。

大家都这样，所以我这样也没有关系吧？

于是我选择从受害者成为了加害者。

我们本应该是同病相怜的。

这场闹剧随着事情的爆发而迅速落下了帷幕，依依转学，班主任管得更严了，在教室里似乎再也看不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而我，似乎过得比以前好了些。

后来的我，总喜欢躲在门背后的阴影里。可那些站在白日之下的他们打闹着的画面，一刀一刀扎在我的身上，他们大笑的声音，也盖不住我埋在双腿中撕心裂肺的哭泣。我就好像是误入水泥公路上的蚂蚁，被人造的鞋底碾过却没有人想起回头看看是不是伤到了什么。

连我自己都是加害者，我有什么资格呼救？我没有，我觉得我活该。

那些很扯的过去，并没有成为彼此批判的字句，我们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绝大部分同学可能都忘记了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成为了体面又善良的人。

听说依依，成了一个知名节目的主持人，而我也又有了很多很多的新朋友。

人前的我，看起来是最咋呼最快乐的那一个。

可下班回家后，我却仍然习惯像小时候一样，躲在门背后。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从前大家要这样对待我，一定是我做错了些什么，他们一定有他们自己的理由。

现在的我费力讨好身边所有的人，努力把所有事都做完美。

常常会请大家吃饭，常常从家乡邮寄特产，常常帮大家的忙，在男同事笑言我平胸的时候哈哈一笑，在女同事说我胖的时候吐槽自己吃得太多，她们让我转发的朋友圈一定会转发，工作成果被拿去了没关系，下一次她再要我就主动发给她，在众人面前做搞笑表演逗乐大家，这样大家就都会喜欢我了，一定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还会有人说我圆滑？说我左右逢源？说我八面玲珑呢？

大家不喜欢儿时的我，我改，改变后的我，为什么依旧有人不喜欢？

我拿着这些问题去问小木马，她温柔地回应我：“这个世界里，无论你怎么样，总会有人看你不爽。讨厌你的人不会因为你做得再好就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做得不好就不喜欢你。”她顿了顿，良久发过来一句话：

“相对于完美的高高在上，人们更喜欢尘埃里的真实。你笑容甜美认真努力，大家看不到你有平常人的愤怒和悲哀，你这幅看起来毫无缺点的样子，让人觉得讨厌。”

因为害怕重复儿时的过程，所以我拼命去讨好，即便那些人与我的生活并无交集，于自己而言并没有好处，但只要人们表达出对我的善意，我的付出就能令自己感到自己是重要的，所以越陷越深，循环往复。我害怕大家看到我曾经的懦弱，曾经让人失望，看到我心里也有肮脏，看到这些真实的我之后拔腿就跑，远远离开。所以宁愿用一个完美的外壳包裹着自己，挡住了所有的伤害，却也挡住了爱。

如果生而为人这一遭，最终都要走向一个结局，那现在的我想要活得潇潇洒洒。如果喜悦，那我将不吝笑容，如果悲伤，我将会用自己最真实的表情去面对，用尽全力，争取一个做自己的资格。

我要撕下看起来完美的面具，就算要虚弱地面对这个善良与恶意并存的世界，就算要受伤，也不想再做一个善于伪装的滑稽角色。

谁说做人一定要姿态好看的？

做人，最要紧的是开心啊。

文/方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