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到大背过读过那么多首诗,虽然大多数现在都已经不记得了,但还是有那么几首诗,总会在特定的情境下突然跑进你的脑海。
这些诗或与特定场景有关,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或有着缱绻深情,如“春风十里不如你”,或有着趣意盎然的比喻,如“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但也有些诗歌,既没有太过华丽诗意的场景,也不卖弄文字,你以为你会忘了它,但它还是会在某个时间冒出来,提醒你注意它。
比如韩东的诗,初读只是让人觉得很舒服,就像刚晒干的还带着肥皂清香的棉质衣服,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你心里留下了一些深深浅浅的痕迹。
韩东,著名诗人作家,198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哲学系,1985年组织“他们文学社”,曾主编《他们》1-5期,被认为是“第三代诗歌”的最主要的代表,他们诗群的诗人认为“诗到语言为止”,强调口语写作的重要性。
就像魏天无所说:谈论韩东诗歌的技艺是多余的;无技艺可谈,只剩下“如此”的生活……在他的诗中,物我不分彼此,时空了无障碍,爱和死亡相偎相依,惟余感念,惟有感恩。
1、消息
听说,她要走了
我在想,这对我
不意味任何东西
我们早在三年前就已分手
两年之内没再见面
我曾经狂热地爱过她
像一朵乱颤的火苗
现在,触摸这些往事的灰烬
我只感到指尖的余温
当我们最后一次做爱
谁都不知道那是最后的
也许,这也不是最后的消息
最后的消息
已经来过了
2、温柔的部分
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
它形成了我生活中温柔的部分
每当厌倦的情绪来临
就会有一阵风为我解脱
至少我不那么无知
我知道粮食的由来
你看我怎样把清贫的日子过到底
并能从中体会到快乐
而早出晚归的习惯
捡起来还会像锄头那样顺手
只是我再也不能收获些什么
不能重复其中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这里永远怀有某种真实的悲哀
就像农民痛哭自己的庄稼
3、你的手
你的手搭在我的身上
安心睡去
我因此而无法入睡
轻微的重量
逐渐变成铅
夜晚又很长
你的姿态毫不改变
这只手应该象征着爱情
也许还另有深意
我不敢推动它
或惊醒你
等到我习惯并且喜欢
你在梦中又突然把手抽回
并对一切无从知晓
4、多么冷静
多么冷静
我有时也为之悲伤不已
一个人的远离
另一个的死
离开我们的两种方式
破坏我们感情生活的圆满性,一些
相对而言的歧途
是他们理解的归宿
只是,他们的名字遗落在我们中间
像这个春天必然的降临
5、有关大雁塔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
为了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
或者更多
那些不得意的人们
那些发福的人们
统统爬上去
做一做英雄
然后下来
走进这条大街
转眼不见了
也有有种的往下跳
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
那就真的成了英雄
当代英雄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6、洪家楼,洪家楼
洪家楼
五路汽车的终点
永远开放的广场
有一个人在这里出现,
消失的时候我把出口张望
她奔跑过,用手按住草帽
她静止,面对墙壁一样的我
风中丢失的一句话
信号灯变幻红色或绿色的花朵
七年后我依然记得
你的屋顶、你的烟囱、你的红星
我还留着一张电影票的票根
我在你的夜晚飞行
一生中最难忘的岁月
我吃成了一个胖子
现在谈起你,我的声音变得平庸
幸福使我这样,我不思考
洪家楼
请原谅我不动存放多年的痛苦
而只带走仅有的快乐
痛苦在世界上随处可见
这是我所意识到的区别
今晚我要在你的梦中降临
寻找爱情的根据
我将认出每一块出自你的石头
我将多么喜爱它们的光滑和凉爽
我将怀念这个地方
哪怕它是一个臭水沟!
洪家楼,洪家楼
有关你的记忆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我不能把它还给你
7、献诗
你的美色近乎忧伤,你的忧伤近乎照亮了美色
你的聪慧像蜡,滴落在一张纸上
善良如你并不乏味,触碰时犹石火电光
你性感如女神,在一张照片里
在我老眼开合的成像中
黑发中有一缕白发,请不要掩饰它你没有掩饰它
你心中有千山万水,却看见风景如画
眼角的疤痕如雕版蚀刻,乃上帝之手所做标记
你十九,还是九十?
你手舞足蹈,几乎甩掉踏板拖
你的孤单是一所房子,外面下雨里面也下雨
你的快乐像朝阳升起,预示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你的来路悠远漫漫,你的云路催马扬鞭
你的爱如我的爱,我们都无法爱自己
你的手曾抓紧了我的手
只有你的指甲没感觉
却抠进了我的肉
8、火车
火车从很远的地方经过
你曾是那坐在车厢里的孩子
远离我所在的城市,或者回来
在黑夜阻隔的途中
我也曾坐在床头
等待着你的归来
你也曾向你的父母告假
那假期多长多甜蜜!
有时我多想驶近你
只因受到车轮滚动的激励
一阵风在远方刮起在远方平息
猛烈的汽笛终于变成柔和的炊烟
飘向我
当火车从远处经过
因为遥远所以蜿蜒
因为黑夜所以动听
因为回忆所以正在经过
因为你,使我看见了良辰美景
9、我将如此生活
若有来生,我会静静地看一眼。
我的每一瞥目光都将静静的,
只看一件东西。看完,
就把它搁置一边,再看另一件。
我将如此生活,凝视即永诀。
不再用目光检索,
只将它用于爱,
这爱中包含了死亡。
比如一只精美的果子,
我不再吃掉它,只是看着,
直到表皮溃烂,
同时在我的心里复原。
10、断章2002
你再也不会对着那栋房子哭泣了
你再也不会觉得自己像一个蘑菇从我的身体里长出来了
一切都已过去
短暂得像苹果树开花
我领略了最美的风景
来到蛮荒之地
痛苦和欢乐已不再重要了
你可以拒绝我
但不要拒绝我的爱
我可以把我拿开
愿光线变得更加纯净
那柔和温暖的光淡淡地照耀你
愿我丑陋的影子从你们中间后退吧
我生性认真,心中忧伤
想爱一个不幸的孩子
直至一生
我想用我的热情融化她心中的坚冰
用我的身体为她遮风挡雨
我想在那间简陋的房子里和她促膝交谈
想在床上抱紧她,调匀她的呼吸
但我的存在就是这一切的障碍
进入了南京
我熟悉的家乡
灯光多美丽
可我想念远方的那间简陋的房子
那个远离我的人
患难之交已成泡影
风雨同舟无此必要
坚强难免冷漠
自立难免生硬
温柔、关怀和爱意
纯属多余
依然闪烁着冷冷的美丽的光
但已不再是软弱的泪光了
只有武器的幽暗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11、你见过大海
你见过大海
你想象过
大海
你想象过大海
然后见到它
就是这样
你见过了大海
并想象过它
可你不是
一个水手
就是这样
你想象过大海
你见过大海
也许你还喜欢大海
顶多是这样
你见过大海
你也想象过大海
你不情愿
让海水给淹死
就是这样
人人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