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我临时租住在朋友的公寓里。

每天傍晚的时候，我都能见到一个穿棒球衫扎马尾的姑娘在小区南门那边喂几只流浪猫。对于猫，我是比较无感的，谈不上讨厌，只不过觉得这种生物过分鬼灵精怪。

春寒料峭的日子，空气里的寒意还是有几分逼人的。又是某天下班回来，经过灌木丛，又看到那个姑娘正蹲在那里，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瘦弱的小猫咪。那猫咪大概是饿极了，一直用讨人怜的声音喵喵的不停叫着，眼睛还一动不动看着她。我听到她用很温柔的声音跟猫咪对话：小可怜儿，你饿坏了吧，肯定是饿坏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正要慢慢向前踱回家。她叫住了我：喂，叫你呢，对，就是你。你过来一下。带着点茫然地走过去，这时候才第一次看清她的眼睛，也是第一次和她如此近的对视，以往都只看到她蹲在那里逗猫的侧脸。

她的眼睛，并不大，但是闪烁着奇异的光，仿佛那里有一个神奇的黑洞，吸引着你一直看进去看进去。温柔中带点狡黠，在春天夜晚昏黄路灯的照耀下，一切在一霎那变得特别不真实。

她像对一个邻居一个朋友那样对我讲话：你口袋里有零钱吗？这猫咪很饿，我没带钱，想去南门超市给它买几根香肠。她讲话的口气是那样稀松平常。我甚至话都没接，就直接从口袋掏出了钱。

“麻烦你先抱着它，帮忙看一下，我很快回来。”她把猫咪直接塞在了我怀里。

我像一个第一次抱自己孩子的笨拙的父亲一样，手都不知该怎么弄。我从来没有抱过一只猫。但这只猫咪出奇的乖巧，不怕生，静静躺在我手掌里，用粉色的小舌头轻轻舔舐我的手背。

不到两分钟，她就飞奔着回来了，带着几根香肠。

“谢谢你，你在几号楼住，我等下把钱给你送过去。”她点头向我微笑示意表示感谢。

“不用了。”我走开了，她还沉浸在和小猫的世界里。

那个晚上，一向不怎么做梦的我竟然做了一夜的梦。梦到很多猫咪，在草地上跟她玩耍嬉戏。

但是从那天开始，我竟然再也没在小区见过她。很多天，每天下班回到小区我都会在楼下逗留很久。下班回来带几根香肠喂那些流浪猫竟然变成了我的日常。

某天，我鬼使神差地在喂完那只白色猫咪后，竟然要把它抱回家去养。就在我抱着猫往家走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女生。正是她。原来她腿摔伤了，一直在家休息。

很多故事，就是这样在神奇的际遇中展开。后面的故事不消多说，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我退掉了朋友那的房子，跟她住到了一起。

我叫她喵喵，管那只白色的猫叫小喵。最初我以为她是那种很会照顾自己照顾别人的女生。在一起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在很多地方笨拙得让人心疼，让人好笑又好爱。她恐惧过马路，每次独自过马路，她会偷偷牵起陌生人的衣角。

她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出车祸走了，她当时目睹了这一切。

她不太会用刀，认识我之前只吃不需要削的水果。

在某些方面，她有着惊人的智商，非常聪明。在有些方面却又出奇的笨拙。

她喜欢和小喵一起趴在窗台上向外望。不发一声。猫咪或站或卧在窗台上，她趴在窗台上，漆黑如瀑布的头发也散落在窗台上。

所有的爱情大抵都是相同的，都是悲哀的，可尽管悲哀，依然是我们知道的最美好的事物。

她和猫咪一样，有稚嫩调皮的一面，会惹我生气，但更会无比温柔地对我。每个早晨醒来，看到她婴儿一般的睡梦中的脸，还有睡在她脑袋旁边的小喵。我就希望时间就此停顿，让一切都停驻在那个时刻。

这世界本来一切都很圆满，但是有了爱，只要有了爱，一切就不同了，不再是圆满，而是巨大的缺憾。

后来的我们开始不断吵架，我无法完全猜透她的心思。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她的外祖母逝世了，她从小几乎都是在外祖母身边长大的。可想而知，她的世界几乎崩塌。

她要我带她离开这个南方小城。我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都没错，但是喵喵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更改。她就是那么固执，那么没有安全感。

我极力劝慰她，用我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去爱她，去对她好。她渐渐平静了情绪，只是辞掉了工作，终日待在家里和小喵一起。

之后的某天在公司上班时，心中瞬时掠过一个令我恐惧的念头。我飞奔回家。果不其然，喵喵走了，也带走了小喵。很多东西还在，她的，和小喵的。被小喵撕咬坏的她的那条红色披肩还躺在沙发一角……

什么都没变，什么都已变了。我知道她已离开这座城市。我不可能找到她。

我照常上班，度过无数个没有睡眠的夜晚。某天突然听到一首叫《莫妮卡》的歌——

你穿着黑色的裙，藏进黑色的森林

每个黑色的夜里，像一个黑色的迷

你弄脏了我客厅，摔碎了我的花瓶，

你撕碎了我的毛衣，也夺走了我的心

你呀愚蠢又聪明，你笨拙又灵敏

你忘记了我的姓，我的名

一遍遍单曲循环，每个音符每个字句都像一把钝重的刀插在心上。原来真的有一首歌，会唱着我们的故事，会让我一次次地泪流满面。

这个叫柳爽的歌手，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不经意间写下的歌词，唱出的歌，却成了一个爱情故事最贴切的写照。

轻快的旋律，却听得人心痛得无法呼吸。过往的每个细节都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幕幕在眼前展开。她学小喵舔我的脸，在周末的清早把我唤醒；她顽皮地把猫粮掺进给我煮的面里；她用拍立得拍下一大堆我和小喵的照片；我们自己动手给小喵做一个漂亮的窝……

所有这些快乐的往昔，在音乐的旋律里，像音符一样纷纷蹦出来。

忘掉爱情，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鸟忘掉湖泊，像丢了猫的人忘掉自己曾经养过猫。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可我决定不去忘掉她和小喵。

文／一天一首好民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