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趴在窗户边上，吐出一口淡淡的烟，空气冷冷的，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公寓三层有一个隐蔽的空间，是女性烟友的宝地。我第一次去是受她邀请。我不会抽烟，只好端了杯水。窗外下着雨，天色昏沉，像隔夜茶，一眼望去，到处是闪烁迷眼的霓虹灯。

“我想去清华念研究生。”

“醒一醒，别做梦了啊。”

她今天没有戴眼镜，卡碧烟的味道很轻，和她身上的黑色外搭很配，小小的耳朵上挂着一副耳机，不时晃晃脑袋，乌黑的短发，在肩膀上来回磨蹭。我们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她就说了这么一句。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ipod插在口袋里，那是音乐发烧友都爱的经典款。这个小小的电子产品，陪她度过了好多个夜晚，在这公寓三层，也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她说无论在哪里，只要戴上耳机，就能看见人潮涌动，就是她的演唱会现场。

果然是射手座。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那时候我们也没有办法预料，多年后，天空海阔，你与我是否会变。

大二那年她失恋了。那是高中时候的故事，对方是高中排球队的队长，阳光帅气，正好是小女生的最爱。她天真烂漫，主动出击，撒娇卖萌，买早餐陪打球，逐渐赢得男神垂青，两人遂在一起。上了大学，小情侣变成了异地恋，她不知道他过着怎样的生活，经常埋怨他不够关心自己，作起来都是套路；而他呢，又遇到了自己心仪的人，姻缘被打乱，爱情变成了一场笑话。

她发现了他的不堪，于是主动提了分手，好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对于那个人来说，也许是解脱。

可对她来说，是自个儿拿一把刀，往心上戳。

她没日没夜地哭，听歌，在宿舍里大声唱歌，眼睛红肿。我回到寝室总能看到，她就坐在椅子上，或躺在床上，哭哭笑笑，情绪跌宕，令人心疼。那段时间，我也是诸事不顺，安慰她怕她更难受，不管她又怕她做了傻事。只好陪着她听歌，看书，一起聊天。

有一天，她问我最喜欢金庸笔下的哪个男主角，我说喜欢陈家洛。她说她最喜欢萧峰，《天龙八部》里的萧峰。她说，那才是真正的男人，对天下众生冰雪肝胆，对兄弟师门情义两全，使的功夫是世上最阳刚的降龙十八掌，爱上一个女人便用一生相送，不曾辜负过一个人，用一生为“英雄”二字正名，这是何等气魄！

说着，她把耳机递到我手上。

那是我第一次听《难念的经》。从此以后，便不可自拔。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

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

贪欢一刻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

周华健的旋律和声音，林夕的词，就像一碗加了樱花的烈酒，浇到我心上，一时激起千层浪。那时候，我发现原来我们都是浪漫主义者，崇拜英雄的豪迈，贪恋爱情的温度，想要试遍人间所有甜苦，渴望不受拘束的人生。

青春年华多好。每次听到这首歌我都内心激荡，想到自己也曾年方二八，正青春，本是女娇娥，爱看武侠小说，爱那些江湖英雄，爱他们天下无敌的功夫，可如今，那份心情已经不再，不是因为那些不够好，不够精彩，只是就像薛之谦说的，“我的心老了”。

回到大二那年，《难念的经》陪她走过了最受伤、最挣扎的岁月。她说哪里有萧峰那样的男人呢，世上大概是没有的。爱不到萧峰那样的人，就做一个像萧峰那样的人吧。

2、

一个人崇拜英雄，就会不自觉去模仿英雄的行为。比如要成就一番伟业，要爱恨决绝，要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要被街头巷尾的人讨论和称颂。

她有一个笔记本，准确点来说，更像一个剪报合集。那是她从各种各样的时尚杂志里剪来的，模特、服装、装饰品，她的眼光和品味很好，一本厚厚的册子，看得出她对时尚的理解和兴趣。

时间过得特别快，三年快要过去的时候，她突然跟我说想去清华读书。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不可能，我一直以为她会直接去找一份得体的工作。毕竟，她的成绩并没有那么优秀，学校保送生都很难进北大，何况是考研呢。

我劝她换个学校。她说要试一试才知道。后来，干脆她就不住在宿舍了，在外面租着房子，没日没夜地学习。我有时候去自习室看到她的影子，偶尔她回到宿舍，会跟我聊自己的近况。

再后来，她回来就不怎么说话了。安静坐一会儿，要么在床上躺一会儿，就好像还是以前一样，我们一起听歌，一起讨论喜欢的武侠人物，一起没心没肺地笑。

谁都知道，考研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她瘦了好多，每天作息很规律，把精力都投入在考研上，幸好家里也很支持，让她能心无旁骛地准备。

她最瘦的时候，脸都陷下去了，不像以前丰腴百媚，但整个人精神很多，身上好像长了很多坚硬的钻石，闪闪发着光。浪漫幻想和现实理想在那一年，交锋并济，成长的痕迹在她身上碾过，压出了漂亮的花辙。

考研是一件挺孤独的事情。当时，有的同学已经保送研究生了，有的签了工作，学校里人心惶惶，踏踏实实学习、备战考试的，只有考研党。如果没有甘于寂寞、忍受孤独的能力，就不可能坚持到最后。她以前也爱玩，逛街、去酒吧、享受美食，旅行，从来没有落下过，可是一旦认准了一个目标，就坚定努力到底，绝没有任何差池。

其实她家里条件很好，但很低调。有时候想想，她为实现理想，都能忍得住，经得起，这么拼，更何况是家里不能给到足够帮助的我们，就更需要努力了啊。

事在人为。那年，考研结果公布。她如愿考上了。

3、

毕业快一年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微信，图片里是粉丝们给吴亦凡寄的礼物。当时她正在某时尚杂志实习。

当研究生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的老师是在全国都有名的新闻大咖，带着学生做节目，搞研究。我在朋友圈里看到她永远都在忙，经常熬夜，黑眼圈更是常有。

有一次，她给我发微信，问我，还记得那首《难念的经》吗。我说记得。她说，那个让她难受痛苦的人，终于结婚了，幸不幸福不知道，但她希望他是幸福的。

我问她，你现在还会难受吗，她说：“以前我觉得非他不可，爱过那么多人啊，可他的影子就停留在记忆的底层，根本没有办法摆脱。可惜，时间毫不留情，过了这么多年，石头也会被磨平，该忘记的也都忘记了。对我而言，爱情和理想，一个永远的失去了，一个还未曾真正地得到，人生漫漫，我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去追逐这些东西呢？爱情，未来，得不到又能怎样呢？”

我听她讲完，感慨万分。

说实话，一时还难以回答。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做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对生命太贪婪，总是不满足吗？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就像歌词里说，“责你我太贪功恋势，为悲欢哀怨妒着迷”，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去追逐功名利禄，为什么要不断地努力。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让父母可以依赖自己，让自己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如此想着，心里还能放宽一些。可每当灾难、痛苦来临时，我们又要开始一遍遍思考这些问题。

所以，人生根本就是一场难念的经啊，林夕写的好，“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

可是在这参的过程中，我们不是已经找到方向了吗，并且在跟随着这个方向，不断矫正自己，做出改变，从而得到更好的结果。大概这就是人生的意义，也是成长的特别所在。参不参得透有什么重要呢，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事情，我们只管走在路上，大胆前行吧。

文/荣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