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乐坛有个有趣的地方，词人的光芒有时甚至可以及得上天王天后，尤以林夕黄伟文为甚。二人都不缺深度，但相对而言，如果说黄伟文是个热爱时尚与新鲜事物的炫彩基佬，那林夕就是个纠结于情爱、政治、宗教、哲学的书房文青。而他对于情感的执着与抑郁，尤其在早期作品中，实在是浓得化不开。

香港人民忘性大，为了保持持续曝光维持人气，如Twins这样三个月一张的并不鲜见，导致词曲作者有着极大的生产负荷。林夕有海量词作，他却在杨千嬅的演唱会上自言：“我把我最好、最真的东西送给了千嬅。这十年来，我好像跟千嬅经历了一段感情，所有我自己亲身的经历，都写给了千嬅。我听千嬅的唱片，就像是在听自己的经历，似乎冥冥中，我和千嬅是合二为一的。”

这也无怪乎我们在杨千嬅的词中总能读到许多激烈的情感描述。我甚至觉得，林夕早把自己的情感经历与杨千嬅的混在一起不分彼此，“我写《姊妹》的时候，我当自己就是陪嫁的那个姊妹，我很希望有一日她嫁得出。可能这感情很真，所以《姊妹》写得很好”。这些言谈背后，我们都仿佛能看到杨千嬅与林夕这对闺蜜的彼此哭诉与拥抱。

林夕在杨千嬅的歌里书写的她的故事（如《烈女》就根据她与郑中基的分手写成），也在其中书写着自己的故事。除了耳熟能详的《再见二丁目》之外，《假如让我说下去》是其中最“惨”的一首。

“任我想我最多想一觉睡去
期待你也至少劝我别劳累
但我把谈情的气力转赠谁
跟你电话之中讲再会再会谁
 
暴雨天我至少想讲挂念你
然后你你最多会笑着回避
避到底明明不筋竭都力疲
就当我还未放松自己
 
我想哭你可不可以暂时别要睡
陪着我像最初相识我当时未怕累
但如果但如果说下去或者傻得我
彼此怎能爱下去
 
暴雨中我到底怎么要害怕
难道你无台风会决定留下
但我想如楼底这夜倒下来就算临别亦有通电话
 
我怕死你可不可以暂时别要睡
陪着我让我可以不靠安眠药进睡
但如果但如果说下去亦无非逼你
一句话如今跟某位同居
 
我的天你可不可以暂时让我睡
忘掉爱尚有多少工作失眠亦有罪
但如果但如果怨下去或者傻得我
通宵找谁接下去
 
离开不应再打搅爱人对不对”

林夕有着抑郁的毛病，烦躁与忧愁夹杂的失眠困扰之下，他打给旧情人黄耀明倾诉，却只得对方的心不在焉。
 
脆弱敏感之下，风暴来临之际，林夕把对爱人的血泪眷恋，都写进了这首歌。其中词句动情之至，在林夕的作品里亦极为少见，如此歇斯底里与卑微至死的表达，从几句副歌的开头逐渐递进的恳求就可见一斑：

“我想哭，你可不可以暂时别要睡
我怕死，你可不可以暂时别要睡
我的天，你可不可以暂时让我睡”

我们在这里也读出了林夕对爱情强烈的不安全感与牺牲意识，仿佛能够燃尽焦土的执着：

“暴雨中我到底怎么要害怕
难道你无台风会决定留下
但我想如楼底这夜倒下来就算临别亦有通电话”

哪怕暴雨台风招致整楼崩毁，也要与爱人通个电话，这是何等坚决？
 
然而最残酷的包袱在接近结尾处终于亮出：

“但如果但如果说下去，亦无非逼你一句话，如今跟某位同居”

每听到此处都不由失神。这是多残酷的结局，为对方要死要活，却无非换来一句新伴侣快讯，最后只得喃喃自语地反问：“离开不应再打搅爱人对不对？”内心世界又回到了那个阴冷潮湿孤单失眠的暴雨夜。

这首歌是如此悲惨，以致我甚至很难找到杨千嬅完整演唱的版本，2002年的万紫千红演唱会上，她更是全程哽咽哭唱，却是这首歌情感的最动情注脚。

林夕放大了我们在情感里选择无视的那些伤痛，但这些伤痛其实从未在潜意识里消退，他们常在某个午夜梦回处突然猝不及防地袭来。

但林夕的笔触让他们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让你知道，悲惨不过如此，伤痕不过如此。面对这首歌感同身受的我们都在经历这一切，他与杨千嬅，与千万人一同陪着你落泪，悲惨情歌亦是救赎。

由此看来，所谓痛苦，也不过如书写的这般而已。


文/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