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6月29日
一位台湾大师级导演溘然长逝
华语影坛
称得上“大师级”的导演屈指可数
他是台湾电影新浪潮的旗手
他被称作“台湾社会的手术刀”
他拿过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
他也是著名歌手蔡琴的前夫
他是
杨德昌
一个工科硕士毕业的文人导演
今年7月14日,杨德昌首部长片[海滩的一天]将于台湾重映。严格说来,四段式电影[光阴的故事]里第二段[指望],是杨德昌首执导筒,他也正是凭此一鸣惊人。但[海滩的一天]作为他拍摄的第一部长片,奠定了其日后作品的风格基调,重要性同样不言而喻。
现在看来,[海滩的一天]阵容可谓梦幻:主演张艾嘉自不必多言;客串主演是著名大美人胡因梦,曾为李敖前妻;
她和李敖在一起的画面,还真是颇有古风啊!
参与客串的,还有侯孝贤、吴念真等一众台湾电影新浪潮代表人物,可谓星光熠熠、盛况空前。
在十周年祭日的今天
重读[海滩的一天]
我们也可借此重读
那个年代风华正茂的杨德昌
张艾嘉饰演的女主林佳莉成长于台湾南部小镇的医师家庭,在父亲绝对威权的震慑下,整个家庭处处是压抑的气氛。
林佳森与胡因梦饰演的谭蔚青是一对恋人,但归家的林佳森,却被父亲强制安排了“林外科”与“陈妇产科”的联姻。懦弱的他就这样辜负了女友,伤心的青青赴海外学琴,归来已是著名旅欧钢琴家。
青青见到了成熟许多的佳莉,二人叙旧,佳莉开始讲述这些年她的经历。
当年哥哥林佳森结婚后,父亲便着手安排佳莉的婚事。佳莉晚上找哥哥进行了一次长谈,哥哥已被生活磨得失去了棱角,他对未来不再有理想和野心,只是期待得到生活中一些小确幸(小而确定的幸福)。
而佳莉却说:
哥哥反问:“你先告诉我,什么叫做快乐?你也是大学毕业,你应该知道快乐是什么。”
那个雨夜,佳莉收拾行李,离开了家。她找到恋人程德伟,两人相顾无言,却明了彼此心迹。
但婚后的佳莉与丈夫德伟过得并不快乐。德伟跟着哥们儿在外工作打拼,佳莉在家中做全职主妇,收拾家务,还得空学习插花。
二人之间嫌隙渐生:佳莉怪丈夫太忙没时间陪她吃饭、缺少沟通交流;德伟怪妻子不够信任自己、理解自己,不给自己足够的空间。
一天,警察打来电话,丈夫在海边失踪,很可能已被淹死,尸体正在打捞。和德伟关系闹僵、已好几天没见到丈夫的佳莉,木然来到海边,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但这件事却让她开始回顾自己过去的日子究竟出了哪些问题。
他们虽然常常争吵,但也有过美好:
她努力学习插花,只希望把婚姻生活过得更有情调:
她也曾遇到过周游世界的文青浪子,差点堕入一段婚外恋情:
她和丈夫,终究还是渐行渐远、慢慢形同陌路,何以至此呢?
后来,德伟的好哥们儿、也是他的上司阿财来到海边,他告诉佳莉事有蹊跷,失踪的德伟很可能带着公司一笔钱永远离开了,海里的尸体,未必是德伟。
阿财走之前说出了重点:
尸体打捞有了眉目,警察呼喊佳莉过去,她却离开了海边。那个人是不是德伟,已经不重要了。
坐在青青对面的这个佳莉,与往日的佳莉已完全不同。她有了自己的事业,更自信,也更勇敢。过往虽有伤痛,但未来无限可期。
本科在台湾国立交通大学
读控制工程系
硕士赴美于佛罗里达州立大学
攻读电机工程专业
毕业后还以电脑工程师身份
在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工作了7年
有如此扎实工科背景的杨德昌
完美地将自己天赋的电影才华
与严密的理工思维结合在一起
英国著名电影评论家托尼·雷恩斯说:
“理性的科学精神和感性的美学主义交织在一起,贯穿了杨德昌的全部作品,并构成了他艺术风格的主要特点。”
[海滩的一天]作为杨德昌的长片处女作,已充分展现出这一特点。影片结构之精密繁复程度,像一台经过编程的机器,庞杂的零件虽令人眼花缭乱,但经过巧妙组合,运行起来却各归其位、有条不紊,“烧脑”程度堪比诺兰的[盗梦空间]。
[盗梦空间]有四层梦境,[海滩的一天]则有四段时空。
我们由近至远来看。第一段时空为叙事的当下,即青青归来与成熟的佳莉对谈往事;
第二段时空为程德伟失踪之后,即片名所指“海滩的一天”;
第三段时空是故事的主体,时间跨度也最长,即佳莉的学生时代至程德伟失踪之前;
第四段时空出现不多,即佳莉的童年时光,多以“残片断章”的形式闪回。
诺兰在[盗梦空间]里以严密的镜头设计和类型片逻辑给我们带来观影快感,[海滩的一天]则是以意识流方式对一个女人的成长史诗进行结构,同时也是一种现代主义式解构。
意识流体现在哪些方面?在剪辑上,杨德昌不拘泥于线性叙事,非常跳脱,说白了就是“想到哪儿剪到哪儿”。
譬如佳莉看到母亲,不由想起小时候妈妈呼喊自己的模样:
阿财说德伟是自己的儿时玩伴,画面就立马切到了他们一块儿打球挥汗如雨的场面:
在声音处理上,我们常常看到回忆的声音会出现在现代时空场景,这种音画错位的处理,既表明人物还未从回忆中抽离,也是当年迷惘惆怅的心情、持续影响着多年后长大了的自己。
譬如当年青青与佳莉哥哥跳舞,音乐声蔓延至归国后的今天:
青青与佳莉相对而坐,过往的画面尚未出现,曾经给佳莉买礼物时的说话声就已经传来:
这种“科学的刻板”与“艺术的不羁”完美结合的另一处表现,就是杨德昌对类型元素的处理。佳莉丈夫究竟死没死?影片罗列了各种可能的情况,这已经很有一部悬疑片的特质了。
但开放式结局的处理,说明[海滩的一天]本质上是反类型的。悬念的存在不是为了最后揭晓,如同安东尼奥尼在[奇遇]中没告诉观众失踪的女人到底在哪儿,因为在男主的世界,她已不存在。
当我们不再执着于真相的时候
或许才会明白杨德昌想告诉我们的人生真谛
这就是为何他被誉为
“东方的安东尼奥尼和特吕弗”
杨德昌电影中的主角,似乎永远都是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他们单纯、脆弱,似乎永远在问:为什么这些问题学校里没教?
他的电影里,所有人都很“丧”,都是生活的牺牲者。在他眼中,生命就像一场苦行,从出生就已开始。所以,[一一]里,一个做了爸爸的男人会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说:“我觉得好残忍”。
在他眼中,生命又无比漫长,所以杨德昌才说,电影让人的生命延长了三倍。
我们面对这样的世界,恐怕谁都可能如[一一]里的洋洋般“早衰”。
[海滩的一天]同样很丧,佳莉哥哥听从父命,不快乐;佳莉自由选择婚姻,不幸福;佳莉闺蜜乱交男友,不安稳;就算是威严了一辈子的父亲,最后仍落得个被时代抛弃。
不过幸好,它没有丧到底,还是留下一个光明的尾巴。
就连佳莉哥哥患癌去世,杨德昌也让他在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再次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贾樟柯眷恋故乡县城,侯孝贤转向修仙悟道,杨德昌则始终关注都市题材。看杨德昌电影,总有种听人生导师谆谆教诲之感。
相比贾、侯二位,身为“台湾社会手术刀”,杨德昌镜头下八九十年代的台湾中产困惑,更贴近当下内地都市人的处境,或者说,更贴近你我的生活。
▲[海滩的一天]中客串出演的侯孝贤与吴念真
我们怀念杨德昌,不仅是怀念他的电影、怀念他的哲思,更是遐想:若他活到现在,会如何审视内地人的生活、将怎样感慨我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