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义》之火，火得老少通吃。据说8岁到80岁的人都在追。
围绕它的好评无外乎三点，鲜活的人物、曲折的剧情，以及超常的尺度。就问你，你什么时候在国内的影视，一个共产党员家里有一整面墙的钞票？
它说的不是“反腐”，而是“反特”，就是打击国民党特务。它的“反特”也很奇特，没有追车、打斗，甚至称得上斗智斗勇的剧情都很少。
这部剧，叫《无悔追踪》，1995年播出。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那时还没出生。虽然这是一部比你还老的老剧，但我保证，你一看，就会完全停不下来。
它尺度大，主要有三点：涉及了很多新中国的黑历史；有意表现了解放初期，许多党员不太有文化的史实；与《人民的名义》不同，它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正反派，共产党警察可以算是正面形象，但国民党特务，却不是反派。
无论是共产党员还是国民党员，剧中的他们，都是政治的牺牲品、棋子，但也都遭遇着各种人生危机，小至生活压力、情感挣扎，大到身份认同、政治归属。
而论故事、人物和表演的鲜活，《无悔追踪》都完胜《人民的名义》。接下来我就要讲了。
剧中的警察为了抓特务，背地里调查了40年。40年里，中国社会翻天覆地地变革，小人物们也在不短被历史的车轮碾压，唯独这场追踪，如奇迹一般，一直没有变。
故事开始于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人们涌上街头庆祝。
主角之一是警察肖大力，由老戏骨刘佩琦饰演。这天，他在管辖的片区——土唐刀胡同巡逻。
土唐刀胡同里，有家老字号剃头棚，老板包师傅在新中国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国民党特务。
这特务还挺帅，叫冯静波，王志文扮演。那时候的他，很小鲜肉。
当然，普通人都不知道冯静波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惜阴中学的地理老师。
冯静波剃完头，包师傅的徒弟焕章从外面回来，激动地说起开国大典的盛况。冯静波起身科普，说开国放的礼炮，叫“山炮”，炮身短，射程短，光听响不伤人。
这话被肖大力听在耳中，觉得不对劲。肖大力一打听，知道这人住在土唐刀胡同的15号院。
15号院也是特务头子四阎王住的地方。解放前夕，四阎王潜逃，现在是共产党大力追捕的对象。
冯静波一个教书匠，有没有钱买房另说，但懂军事，还住在特务窝里，太值得怀疑了。
晚上，果然有人来15号院和冯静波接头。此人戴一幅白框眼镜，给冯静波留下一纸委任状、几根金条，和“反攻大陆”的任务。胡同里的妓院云香阁，有个使唤丫头叫眉子，正巧撞见，把这事儿告诉了肖大力。
为了调查，肖大力干脆带着家小，搬到了15号院。
肖大力住的那间房子，有点邪。传说，拉人力三轮的李三的妹妹，当年在伺候四阎王一家时，因不堪折磨，在这间屋子里吊死。
这为后面的剧情，立了个不小的Flag。
肖大力老说，“在我眼皮底下，不信他能嗞出两丈尿来”。言外之意，冯静波尽在他掌控之中。
然而40年里，肖大力没有抓到冯静波做过什么实质的特务工作，反过来，还常常被冯静波碾压。
这位国民党特务，不仅有文化，说起社会主义理论来，比肖大力更得心应手，为人处世，也很正派。
云香阁被关闭，妓女们被送到妇女改造营学习，使唤丫头眉子也“失了业”。肖大力劝眉子回农村种地，但眉子知道，回去根本养不活自己。冯静波好心收留眉子，让她在自己家中做些杂活。
眉子渐渐对冯静波产生了好感，而冯静波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干脆和眉子结了婚。
抗美援朝时期，人人都想为国家做贡献。包师傅的徒弟焕章作为那个年代的“小粉红”，参了军，冯静波则把白眼镜给的金条送给了政府，谎称是花坛里挖出来的，受到了政府的大力表扬。
肖大力知道这都是掩饰。晚上，他听到冯静波屋里传来台湾电台的声音，第二天也去买了一台能收听短波的电台， 反倒差点被当成特务给抓了。
后来，肖大力的老婆亚琴也去了惜阴中学工作，一个学期之后她被调离。冯静波告诉亚琴，原因是她怀了二胎。亚琴果断打掉了孩子。
肖大力出离愤怒，你个特务，居然干涉我的下一代！
其实，冯静波的烦恼更大。他忍辱负重，整天担惊受怕，但听到的，都是国军与解放军交手，节节败退的消息。这时候，他遇到了校长的女儿，徐小妤。
和眉子相比，小妤更漂亮也更有文化。她和冯静波一样喜欢莱蒙托夫，两人约会，一言不合就尬诗。在小妤身上，冯静波第一次遭遇了爱情。
后来眉子生了女儿，冯静波想取名为“冯妤美”。上户口时，却被肖大力卡住了，非要改为“冯抗美”：你干涉我的下一代，我也要干涉一回你的！
但爱情并没有缓和冯静波的焦虑，与小妤的地下情不能曝光，倒更让他联想到自己的身不由己。他决定去向肖大力自首。而那天，肖大力刚好不在家。
自首不成，冯静波也消失了。肖大力以为特务潜逃了，开始搜捕。
还是女人的直觉准，肖大力的老婆亚琴直奔小妤的家，活捉了睡在一张床上的俩人。
冯静波“出轨”了。那时候的出轨比现在严重多了，是政治问题。冯静波遭到了学校处罚。
离婚又得经单位同意。为了离婚，冯静波和学校闹得不可开交。
其实，冯静波想离婚，也是为了发泄：这一生，他都没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在婚姻这件事上，他必须扳回一城。
小妤则写了抗议书，贴到校门口。晚上，冯静波想偷偷在抗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落笔。
在离婚这件小事上，国民党，也“败”给了共产党。
小妤被划成右派，被送走改造。眉子带着冯抗美回了娘家。孤身一身的冯静波，想用煤气炉自杀。结果他这条命，却被肖大力救了回来。
冯静波只能化悲痛为力量。“大跃进”时期他立下赫赫战功：发明了超声波暖炉、自动灭蚊枪、自动痰盂，他自创的大风力风箱，确保了学校炼钢指标的完成。他因此被评为劳模。
但冯静波也看到了本质的荒谬。学校为了增加产钢量，砸掉一个锅炉用来炼钢，冯静波看着地上的碎片，叹息道：这下，孩子们又没热早饭吃了。
同样意识到这种荒谬的，还有肖大力。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立场产生了怀疑：都说敌人反对的东西都是好的，那敌人支持的岂不是就是坏的？那到底是冯静波不是特务，还是“大跃进”错了？
三年饥荒期间，眉子因为吃不饱饭，又从娘家回来找冯静波，破镜重圆了。
接着是“文革”。在收拾家中“反革命”物品的时候，眉子发现了藏在刘少奇画像后的委任状，知道了冯静波的身份。她当即默默烧掉了委任状。这份不动声色的隐忍，完全是生活和时代教导的。
“文革”中，年轻人“造反有理”，到处打砸抢、火拼。那些被赶出革命队伍的年轻人流离失所，蹲在墙角里，一边唱着《红军想念毛主席》，一边抽泣。
这一切，让肖大力和冯静波都看不懂了。
这对警察和特务，看着满目苍夷，一起坐在土地庙前，仿佛双双被世界遗弃了。
肖大力后来被抓走了，因为他在一中指导工作时，批评了红卫兵们的过激行为。讽刺的是，抓了一辈子特务的他，竟然被造反派判定为特务，因为有人举报他在家里听台湾电台。
这让冯静波对肖大力产生了巨大的同情。他到劳改营看望肖大力，说了不少掏心窝子的话。
但肖大力不领情。在他看来，现在的所有委屈，都是组织对他的考验。
愤怒的肖大力为了找到冯静波是特务的证据，甚至不惜逃出劳改营，跑去冯静波的老家调查。
这让组织断定肖是畏罪潜逃，因此软禁了亚琴。亚琴不堪重负，最后吊死在了自家的房梁上。还记得前面说的flag吗？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李三的妹妹自杀的地方。
“文革”快结束，摔伤了一条腿的肖大力才被押送回京。此时已物是人非了。
进入改革开放，阶级和意识形态不那么重要了，“一切向钱看”。
当年被肖大力亲手抓捕的特务头子四阎王，1960年特赦去了香港，做了大老板。如今他回到内地投资，成了贵宾。
世界变了。但肖大力还在追查冯静波，他因此推掉了好几次升迁的机会，还是一个片警。
别人都说肖大力有病，但恰恰是他的死对头冯静波懂：这人不是有病，而是他一辈子的使命成了他过不去的执念。
冯静波也没变，依然是一名人民教师，用“过时”的理念教导着学生。
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向钱看”。
时隔几十年，也正是这对警察和特务，最理解对方。
有时，这俩对头还会坐在一起，看电视，讨论讨论奥运会、大阅兵。尽管聊着聊着，肖大力会把话题扯到意识形态的问题上。
街坊里的小姑娘傍上了大款，冯静波去参加婚礼，发现新郎是四阎王。同是特务，四阎王人生得意，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喝多了冯静波大闹现场，一吐心中的郁结。
这一刻，是这个特务心酸一生的总宣泄。
他的那句结束语，正是肖大力的口头禅，“我就敢他嗞出这丈二尿来！”
结尾，冯静波亲手雕了一根龙头拐杖送给肖大力，在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中，他表达了对肖大力的钦佩，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特务身份。
但这还重要吗？
这注定是一场无果的追踪。故事开始时，他们都是青年俊杰，最后都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在给肖大力的信中，冯静波写道：“这些年来，你我朝夕相处，可我过得年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食而无味、寝不能安……大力，为了我，你多年辛劳、丧妻成疾，为了我，抗美和新桅棒打鸳鸯、家不和睦、苦不堪言。扪心自问，这是怎么了？”
40年里，他们失去的，远多过所得。
他们也都成了历史的失败者，一个没能完成任务、反攻大陆，一个也没能抓获特务。
但他们收获的，是在历史的洪流中，屹立不倒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