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哪部电影是史上第一烂片？就像评选最佳一样，这个问题不太可能存在标准答案。

想成为公认的超级大烂片其实不容易，除了自身努力之外，还要看后天机遇，才有可能进入最烂电影的行列。

最近才看到的《马诺斯：命运之手》（Manos: The Hands of Fate），是一部非常有竞争实力的大烂片。

《娱乐周刊》对它的评价是：史上最烂电影。

烂番茄上的新鲜度是0%，评分1.1。

IMDB评分1.7，位列最低分排行榜的第五位。扫一下这份榜单的前十名，就会发现其余9部都是2000年后的电影。而《马诺斯》拍于1966年，绝对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烂片。

IMDB上网友的评论，看标题就略知一二了，最前面的三条分别是：“你的眼睛和耳朵会流血的！”“不用找了，这肯定是最烂的”以及“啊啊啊啊！！！”

国内没多少人看过这部《马诺斯》。不用着急，B站上已经有了蓝光中文字幕版资源。

真正的烂片敢于无视完整的剧透
《马诺斯》其实是有恐怖片的套路的，故事是这么开始的：

中产之家，老公、老婆、闺女还带着一条泰迪，开着拉风的敞篷轿车度假，要去“山谷旅馆”入住，但是迷了路。

中途他们遇到了巡逻的警察，还有停在路边亲热的一对情侣。老婆说你怎么不问问路呢，老公态度很强硬，“我从来都没迷过路”，就这样一直开啊开啊。

然后就是空镜头，德州乡村路。

这样持续了十分钟。

导演原本计划在这里加上演职员表，后来预算不够就没做，但这些镜头却保留了下来。

主人公把车开到荒郊野外没有路的地方，发现了一座房子，门口站着个人，手里拄着奇怪的拐杖。

为了展现这人有多不正常，给了很长时间的特写。

男主角终于放下自尊去问路。那个人叫托戈，主人不在，他就在这里看房子。老婆看情况不对，说这块儿好可怕，咱们赶紧走吧。托戈也告诉他们，主人是不会允许你们在这里过夜的。

老公看了看老婆，又看了看托戈，思索了一阵，说，我们就在这里住了，反正来都来了。

这场三个人的对话，是这样拍的。他们到底在跟谁说话呢？

有人说《马诺斯》把拍电影能犯的错一个不落地都犯了一遍。

一家三口就这样强行住了进去。屋里挂着这样诡异的画像，夫妇二人都看懵逼了。

天黑了，外面传来一阵叫声，男主角马上推门出去，比他更冲动的是他家的泰迪，“嗷”地一声冲了过去，转眼便莫名其妙地挂了。

跟出来的女主角，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吓的头巾都不见了。

回到屋里，他们发现女儿依然睡得像个露出底裤的天使。妈妈终于放心，神秘的头巾又长了出来。

夫妇商量了一下还是得跑，男的出去开车，女的进屋收拾东西。

消失了有一阵的托戈突然出现，一副这种表情。

他告诉女主角，主人想要你，我也想要你，然后开始动手动脚。但他动作实在太慢了，磨叽半天只摸到了头发。

经过五分钟的思想斗争，女主角终于给了托戈一计耳光，求求你放过我吧，要不我就告诉我老公了。

老公回到屋里，告诉他们车坏了也没法修，还是得在这住。

这时，他们发现女儿不见了（其实是眼睁睁看着她推门出去的），经过一番讨论和翻箱倒柜后，决定再出去找找。

一推门，小姑娘就站在门口，还牵着条杜宾，跟画上的一样。然后，她带着爸爸妈妈去捡到这条狗的地方。

房子附近有块空场，中间大石板上躺着个衣着怪异的人，这时还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见到他脚上严肃的凉鞋。

石块周围是一圈石柱，上面捆着一些白衣飘飘的妇女，和凉鞋男一样，都处于装睡的状态。

两口子没见过这阵势，决定还是得跑路。男主角说，老婆你把门锁好，我去找托戈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托戈把男人敲晕了，扔在野地里，准备对女主角下手。

这时，石板上的凉鞋男醒了，原来他就是“主人”，周围的白衣妇女都是他的老婆。主人信奉马诺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他进行了一场服装表演，准备献祭。

白衣老婆们为了到底是宰了男主角、女主角还是小孩开始争吵，进而大打出手。这段大概是借鉴了现代舞的手法，特别表现主义，而且没完没了。

主人发觉托戈对自己的女人图谋不轨，就拿他献了祭，把他的手烧了下来。导演在这里集中展示了本片的核心视觉元素——手。

马诺斯（Manos）在西班牙语里就是“手”的意思，本片直译应该叫《手：命运之手》。拍摄期间，剧组的人就发现这个片名起的有问题，他们背着导演管这片子叫Mangos: The Cans of Fruit（芒果：水果罐头）。

醒过来的男主角找到老婆孩子，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主人肯定不能允许，过来阻拦。大概是因为法力大增的原因，强大的主人已经变得虚幻起来，就是这个效果（烂到对不上焦）。

肉眼凡胎的男主角根本看不见主人，只有奋力地，射啊射啊射啊……

镜头一转，又有两个女孩要去山谷旅馆，也迷了路，转到这座房子跟前。

这次站在门口的，是男主角——

而石柱上又多了两位主人的新娘，女主角，还有她的女儿。

剧组成员介绍，导演有意留了一些伏笔，比如被烧掉一只手的托戈去哪了，是准备留在续集里交待，所以就加了个问号。

感谢上帝，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化肥推销员也有电影梦

这位没有被命运垂青两次的导演，就是男主角的扮演者哈罗德·沃伦（Harold Warren）。

沃伦生于德克萨斯的埃尔帕索，早年卖过化肥，后来在一家人寿保险公司当经理。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朴实敦厚的大叔，其实内心盛开着永不凋零的蓝莲花，喜欢钻研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看到自己的小孩玩乐高，大受启发，发明了水泥做的巨型乐高，起名为超级积木，据说可以用来盖房子。

沃伦爱好文艺，在社区剧团表现非常积极。CBS的剧集《66号公路》（Route 66）到埃尔帕索取景，他在里面跑个龙套，就这样认识了编剧斯特林·西利芬特（Stirling Silliphant）。一次，两人在咖啡店里聊天，西利芬特说拍电影不容易，沃伦不服，打赌自己也完全可以拍部恐怖片，并且当场就在餐巾纸上写了个剧本大纲出来。

沃伦是个超级自信又有行动力的人，有股说干就干一定干成的劲儿。没过多久，他凑了19000美元，借来一块农场做拍摄场地，自己身兼编剧、导演、制片人以及男主角，然后拉亲朋好友加入剧组。

扮演托戈的约翰·雷诺兹（John Reynolds），以及扮演主人的汤姆·内曼（Tom Neyman），都是沃伦在剧团里结识的朋友。内曼是个当地艺术家，片子里出现的画和雕塑都是他的作品。为了这部电影，内曼全家出动：他和太太一起包办了本片的美术、制景、服装和化妆，女儿杰姬出演片中的小女孩，他还提供了男主角开的那辆敞篷车以及一条杜宾狗。

沃伦找来当地电视台的摄像师做摄影，用的是Bell & Howell的16毫米摄影机。这种机器需要手动上弦、对焦，每次最长能拍32秒，成片出现虚焦、跳接、穿帮的问题，一点也不奇怪。

片子里的女演员都是从当地的一所模特学校找的，她们扮演主人的老婆们。学校的负责人很强势，不许这些女孩拍摄暴露镜头，必须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诺斯》虽然是部低成本恐怖片，却拍的异常保守，最露骨的就到吻戏，这种相敬如宾的氛围在B级片里是极为罕见的。

拍吻戏的女孩也是那所学校的模特，原本要演主人的一个老婆，开拍前腿折了，就改成这么个角色。她大概一共四场戏，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一直坐在车里和一个男人在接吻，好像这俩人24小时都在干这个。

沃伦原来从洛杉矶请了个职业演员来演女一号，人到剧组一转，感觉不对劲，马上就跑了。刚好这时候，19岁的女孩戴安·玛瑞（Diane Mahree）到那家模特学校找活干，就这么被推荐到沃伦手里，成了本片的女主角。

片酬只有一辆自行车和一袋狗粮

由于预算只有19000美元，沃伦支付不了任何片酬，甚至连餐费都没有。只能许诺期权，你占百分之三、他占百分之五这样的，要等电影上映回收票房后再兑现。整个剧组的人全都没经验，大家还有正职工作，也不太把报酬当回事。最后拿到好处的只有两位，小姑娘杰姬和她养的杜宾，得到了一辆自行车还有一大袋狗粮。

剧组成员全是业余的，大多数人平时还要上班，只能晚上和周末拍戏。沃伦又没钱租专业的灯光，拍夜景只能凑合，照明范围就那么大。有场戏是巡逻的警察听到枪声，两人下车去搜查，走了两步就回车里去了，因为再往前走灯就照不到了。

尽管如此，戏拍的还是非常快，每个镜头基本只拍一到两条。有时候演员或者摄影觉得没拍好，希望再试一下，沃伦就说，不用了，后期会修好的，剪辑会修好的，好莱坞的那些魔术会修好这一切的。最后，整部电影用了8天就拍好了。

《马诺斯》没有同期录音，声音是在达拉斯做的。沃伦出不起演员的差旅费，就在当地找了广播剧演员配音，片子里的女性角色无论大人小孩全是一个人配的。而剧组上下期待的剪辑是在埃尔帕索本地电视台里完成的，只用了四个小时就剪好了。

为了电影的宣传效果，沃伦在拍摄期间自作主张，给戴安报名去参加德州小姐选美比赛，并且没有告诉她。戴安拿到组委会通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没想到后来还进了决赛。平心而论，《马诺斯》虽然烂，但不能否认戴安是个美人。这姑娘后来没再拍电影，做了职业模特，在欧洲发展得很好，上过《Vogue》《Bazaar》的封面。

电影里最成功的角色要数看门人托戈。这个角色设定为半人半兽的萨堤尔（Satyr），希腊神话里一种以放荡纵欲著称的精灵，外形特点是长了一对羊腿。剧组也做了相应的特效装置，托戈的腿看起来还是更像个行动不便的人。扮演者雷诺兹患有抑郁症，拍摄期间用了大量LSD，整个人的意识都不太清醒，也恰好适合这个角色。首映前一个月，雷诺兹开枪自杀，死的时候只有25岁，这部电影也是他唯一留下的影像资料。

拍出史上最烂电影，我很自豪

1966年11月15日，《马诺斯》在埃尔帕索举办了首映式，成了当地一大盛事，市长、议员之类的社会名流应邀出席。沃伦参照好莱坞的派头，在剧院前铺了红地毯，还给剧组租了一辆加长礼宾车。但他只能承担一辆车的费用，司机只能先接一拨演员上车，开到剧院放下，再开回去接下一拨。

开始放映，剧组成员才真正意识到他们到底拍了什么，特别是听到诡异的配音，以及不断重复的背景音乐，他们自己都绷不住要笑场。内曼一家、戴安还有一群主创，看到一半就偷偷退场，跑去附近的酒吧散心，怕碰到熟人会更加尴尬。从此以后，这些人基本再也没有拍过电影。

沃伦在全场笑声和嘘声中看完全片。有个大妈看到小姑娘也成了新娘的结局，气到不行，散场时抡起提包打了沃伦。

首映式过后，沃伦自己也承认，《马诺斯》可能是史上最烂的电影，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自豪和骄傲，特别是赢了对西利芬特的赌局（似乎没人知道赌注是什么）。沃伦还表示，如果重新配下音，《马诺斯》有可能改成一部还说的过去的喜剧。

不久，他又写了一个剧本《荒漠飞车手》（Wild Desert Bikers），有人说是个飞车题材，也有人说里面还有外星人元素。不管怎样，都没人愿意再跟他一起做电影了。他又把剧本改成了小说，也没哪家公司同意出版。拍完电影的第二年，沃伦就离开埃尔帕索，举家搬去了亚利桑那。

《马诺斯》在埃尔帕索放映完一轮，就基本销声匿迹了。后来，有人在西德克萨斯和新墨西哥的几家汽车影院里看过这部片子，都是双片连映或者三片连映里排在最后的那部，说白了就是影院用来轰人的。而随后的二十多年里，和很多粗制滥造的B级片一样，《马诺斯》已经完全被人遗忘。

一部Cult电影的诞生

1993年1月，喜剧中心（Comedy Central）播出的《神秘科学剧场3000》节目收入了《马诺斯》，且完整放映了全片。《神秘科学剧场3000》（Mystery Science Theater 3000）1988年开播，讲的是两个邪恶的科学家绑架了一个清洁工做实验，强迫他和机器人一起看各种古怪的B级片。这个节目会收入大量的科幻、恐怖、怪兽题材B级片，还有一些老的广告、教育短片，全程穿插清洁工和机器人观看时的吐槽和插科打诨。

▲《神秘科学剧场3000》播出《马诺斯》。

在《马诺斯》前一期播出的是艾德·伍德执导、贝拉·卢戈西主演的《魔鬼新娘》（Bride of the Monster）。如果不知道这两人是谁，请看蒂姆·伯顿执导、约翰尼·德普主演的《艾德·伍德》补课（这俩也不认识就可以退学了）。
 
这期节目在结尾还安排了一段戏仿，由主持人扮演的托戈去给科学家送披萨，结果走了两个小时才到实验室。后来，托戈多次出现在这档节目里。

▲节目里还用了托戈有恋发癖的梗儿。

《神秘科学剧场3000》虽然不是高收视率的大众节目，但在影迷、极客、宅男群体里享有极强的口碑和影响力。这期节目大受欢迎，《马诺斯》由此被视为“史上最烂电影”，正式步入Cult电影的行列。此后，媒体跟进报道，试图挖掘这部绝世烂片的幕后故事。参与《马诺斯》拍摄的演职员被邀请到电影节、动漫展，参加各种放映、签名活动，还参演了两部同样粗制滥造的低成本续集电影《马诺斯：托戈的崛起》以及《马诺斯归来》。

随着时间的发酵，《马诺斯》的影响已不再止步于电影极客的小圈子，逐步扩散到主流文化当中。

由于沃伦当年没有在片中加入版权声明，《马诺斯》进入公共领域，多家出版商制作发行了不同版本的DVD。2011年，有人发现该片原始16毫米工作底片，通过网络众筹进行修复，并于2015年发行了蓝光。

▲《福尔摩斯：基本演绎法》里借用了托戈的形象。

有两部关于《马诺斯》的纪录片问世，至少四部由此改编的舞台剧公演。除此之外，《马诺斯》还成了《老爸老妈浪漫史》《福尔摩斯：基本演绎法》这种热门美剧里的段子。

甚至还有家公司开发了电影的同名游戏，用8位机的画风复原了片中大量场景和经典台词，玩法有点类似《恶魔城》，适用于PC、手机平台，感兴趣的可以找来杀下时间。

沃伦本人没能看到以上的一切，这位“马诺斯之父”于1985年去世。当时《马诺斯》只是一部被遗忘的电影，仿佛从未存在，似乎更不该存在。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电影有朝一日会被这么多人知道——即便以“史上最烂电影”的名义。

这可能才是“命运之手”的安排。

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