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闹俗世,忧愁扫光?

——关于《红辣椒》

文/不辣

弗洛伊德说:“梦是欲望的满足”。

今敏被誉为动画界的“造梦大师”,不同于宫崎骏的温暖治愈,也没有新海诚的澄净唯美,他的作品冷酷暴力、血腥恐怖。擅长打造“梦境与现实暧昧感”是他的电影标签,光怪陆离、天马行空的想像力是他的电影特色。

有人说:“什么是想象,今敏就是想象。什么是今敏,想象就是今敏。”

作为他的想像力力作之一,就不得不提《红辣椒》。电影改编自筒井康隆同名科幻小说,在当年被称为“最不可能影像化的小说”。但,它遇到了今敏。

现实与梦境的交织缠绕、真实自我与想像自我的人格分裂,每一个人都能在《红辣椒》中找到自身的隐秘痛点。真实而虚幻,无所不能却又举步维艰。

梦境中每一种人物形象都是对真实社会的投射,西装革履的上班族面带微笑从高楼跳下,象征不堪重负选择自杀的社畜;游行队伍中各种佛像穿上了比基尼、女仆装和制服招摇过市,象征丧失信仰的年轻一代;高呼着“梦想成真,栽木成金”,最后变成了招财猫和财神爷,象征金钱唯上的拜金主义者;街道上行走的人,头都变成了手机,象征每一个离不开手机的当代人。

极度抽象的表达和极端扭曲的形象,加上充满视觉冲击的色彩和嘉年华式的狂欢音乐,反衬出的是无以言表的沉闷与压抑。所有欢乐,都是假象,只有痛苦,真实存在。人人都有苦楚,人人都想摆脱。

于是,“DCMINI”诞生了。

 

梦是现实世界的一次逃亡 

“DCMINI”是一种监控人梦境的新型装置,初衷用来治疗人精神上的隐疾,发明它的是精神医学研究所的治疗师千叶敦子和天才科学家时田。

作为一名长期遭受梦魇困扰的精神焦虑患者,粉川警官是“DCMINI”的体验者。现实中的他,是一个大名鼎鼎的神探。梦境中的他,却被关进舞台中央的铁笼,被一群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围攻,时而化身人猿泰山,时而饰演侦探片中的警官却始终看不到凶手的正脸。

这一切都被“DCMINI”记录了下来,这才知道,粉川做这样的梦是因为他手上有个棘手案子,迟迟无法侦破,所以惴惴不安。但,又没这么简单。

负责粉川警官治疗的是千叶敦子,每当粉川戴上“DCMINI”,她也会变成另一个身份“红辣椒”进入他的梦境。现实生活中的千叶敦子,保守严肃,含蓄内敛。

化身红辣椒后,却是性感可爱,活力四射。

没人知道“红辣椒”的真实身份,她只出现在梦境,解开患者的心结。

“DCMINI”的治疗概念新颖,试用治疗结果颇有成效。在紧张高压的社会,每一个人都背负着隐形的压力和内心痛苦,当现实社会依然敦促他们继续前进,不能停下的时候,超负荷的他们需要一个出口释压,也需要一种途径麻醉。

做梦,是对现实世界的一次逃亡。

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人潜意识的重现,通过监视梦境,记录梦境,那些隐蔽且困顿于心的惧怕就会显现。如果每个人都有两面,一面向阳,另一面向暗,“DCMINI”的存在即是把人努力隐藏的另一面光明正大地曝露给了所有人。

这一面,真实但罪恶,可恨却可悲。

 

麻醉和逃避是恶梦的开始 

就在“DCMINI”正式投入使用前,却被人偷走。随后,利用“DCMINI”进行犯罪的案件接二连三的发生。

梦境侵入了现实世界,人在不佩戴“DCMINI”的情况下就自动进入了做梦状态,被控制心智。梦境与梦境、梦境与现实,竟可以互相穿插,无缝衔接。

所有人不是在自己的梦中就是在别人的梦中,甚至在别人梦中的梦中。

一时间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的所长,撞破了玻璃从楼上摔了下去,连千叶敦子也差点坠楼。

为了尽快找回被偷走的“DCMINI”,精神治疗师红辣椒,化身成了梦侦探。

在这里,故事才算真正开始。

“找回被盗‘DCMINI’”的主线和“粉川警官的精神治疗”副线两线并行,再借由一个个绚丽而溃烂的梦,慢慢撕扯开了每个人心中被压抑被隐藏的伤疤。

原来,粉川警官不是唯一的患者,患者是故事里的所有人,包括:光头理事长、美男小山内、千叶敦子。

他们的通病是,回避内心恐惧、逃避现实难题,并企图用梦麻醉一切欲望的未达成。

但,无所不能的欲望是罪恶,是恶梦的开始。

为了找到偷走“DCMINI”的罪魁祸首,顺着线索,红辣椒意外进入到了一个昏暗的空间。这里,是一块被遗弃的荒地,也是梦与现实的界限。她迷迷糊糊睡去,醒来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竟是满脸狰狞的美男小山内。

现实生活中,小山内长相英俊、聪明自负,和千叶敦子的相处关系融洽。

但,梦境中的他,为什么要把红辣椒钉在桌子上?

如果所有现实世界中的“爱而不得”都需要释放,此刻疯狂宣泄的小山内显然已经找到了出口。

他撕扯开红辣椒的身体,看到里面是千叶敦子,就疯狂占有。梦境填补了小山内现实生活中无法拥有爱人的遗憾,消解了“爱而不得”的愤恨。

只是,小山内没想到,当他拼命想占据千叶敦子时,自己的身后也站着一个人,正觊觎着他的年轻和强壮。

这个人就是从小山内身上长出来的光头理事长。

年迈的理事长,没有小山内的年轻帅气,更没有他的健康强壮。虽然拥有至上权力,却只能终年坐在象征无能的轮椅上。理事长渴望健全的身体,忌妒年轻的肉体,所以小山内的躯体是他想拼命霸占的。

梦境中的他们,都在追逐现实生活中无法兑现的欲望,这些原本难以克服的人性弱点借助梦境,便成了罪恶之源。

显而易见,偷走“DCMINI”的嫌疑犯就是梦境中最贪婪的那个人。当光头理事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企图支配整个世界时,这场恶梦便到了最高潮。但这一刻的理事长,却是最完美的自己,年轻的肉体、强壮的双腿和至高的权力。

梦的无懈可击,让再可恶的欲望,再可怕的念想都会被无限满足。

如果要在现实生活找一种存在类比《红辣椒》中的梦境,没有比因特网更合适的。

今敏对梦与因特网的关系也有一段经典的阐释:

我想表达,梦与因特网的作用都是一种将人类被压抑的潜意识翻译的场所。在互联网上,人们使用化名,寻找或是讲出那些平时他们不可能在办公室里面说出的内容,其实这正是人们在网上故意将自己的潜意识释放的结果。这与梦很像。”

但,无论是《红辣椒》中的“DCMINI”还是躲在因特网背后,这都不是彻底解决现实难题和内心隐疾的办法。万能的梦境和因特网,其中规则并不适用于现实世界。回归到现实世界,除了与痛苦苦战,与恐惧坦诚相见,没有更好的生存法则。

 

所惧,所怕,面对才会消失

当梦的慰籍和麻醉终会消失,除了勇敢面对惧怕,别无他法。

就像影片中的粉川警官,一度非常害怕走进电影院,最后却能自如地走过一张张电影海报。而他的精神治疗也在跨进影院的那一刻结束了,因为他愿意接受过去的遗憾,也与从前的自己和解了。

那条狭长的走道,倒下的受害者,逃走的凶手,再也不会成为他的人生阴影。

原来,17岁时的粉川和朋友说好一起电影创作,却因缺乏信心放弃电影梦想成了一名警察。终未实现的电影梦是他一直无法摆脱的心理阴影,因为热爱所有抗拒电影院,因为无法得到所以始终看不到走廊凶手的正脸。这些被过度压抑,被深埋的苦闷全部显现在了梦里。所以,粉川的精神焦虑不是因为单纯地抓不到凶手,而是对过去遗憾的无法释怀。

阴影不会无故消失,纵使在梦境,这都是捆在粉川警长心上的重石。要想卸下这块石头,除了面对,没有更好的办法。逃避和掩盖只能让伤疤暂时变得不可见,但不会让它痊愈。忍住疼,狠狠地撕开伤疤,刺破恐惧,阴影才会不见。

如果影院是人生的恐惧,克服的恐惧唯一办法就是走进影院。

越是害怕,越是恐惧,越不能逃,这是现实世界的规则,也是结束恶梦的唯一途径。

影片最后,光头理事长借助梦境变成了大魔王,试图统治世界,红辣椒不得已跳进了时田的体内。从天而降的婴儿,拼命长大,变成一个少女。她强大的超能力不断吞噬着梦境,最后吞下了光头理事长。

恶梦终于醒来,世界又重回轨道,秩序也恢复正常。

随着一切的结束,冰美人千叶敦子也终于敢面对真实的自己,她承认了善解人意、性感可人的红辣椒是她的分身,也释放了对时田压抑的情感。

红辣椒在关键时刻的这一跳不是简单的一跳,是勇敢示爱,也是自我接纳。与其说,最后的梦之战是千叶敦子战胜了理事长,不如说是她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和怯懦。

《红辣椒》不是部轻松的电影,它更像一台探照灯,照到了每一个人心底深处的潮湿阴暗角落。那里或许伤痕累累,或许狼狈不堪,又或许满目疮痍,但只要自己愿意承认这些伤害,愿意接纳这些痛苦,愿意面对这些恐惧,被遮挡的阳光就会照射进来。

所谓“治愈”,有时不仅是一个温暖怀抱,一朵飘落樱花,也是与痛苦作战,与恐惧正刚。

责任编辑:崔智皓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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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不辣
不辣  @Nebulabula
青年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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