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何以悲情,源自新时代的召唤

——关于《浪客剑心》

文/耶律律

1.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这是真人版三部曲故事的开端与总结,相比其他版本,更具现实意义。以下,《浪客剑心·真人版》、《浪客剑心·京都大火篇》《浪客剑心·传说的完结篇》放在一起写篇回顾。

绯村剑心,幕末时期维新一派的传奇剑客,被称为“刽子手拔刀斋”的男人,原名绯村心太。明治维新成功后,他隐姓埋名,立誓不再杀人,遂带一把逆刃刀成了浪人。

拔刀斋是个传奇,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是幕府时代的终结者,缔造新时代的英雄。剑心是个浪人,传奇剑客拔刀斋的本尊,是明治新时代的眼中钉,身怀绝技的牺牲品。

无论传奇还是浪人,剑心本质是个悲剧人物,至于悲剧从何而来,先看看原作者和月伸宏所说,人物之原型。

最初的创作动机起源於确有其人的千人斩"河上彦斋",但至今已完全改造为另一个全新的角色了。河上彦斋是幕府末期四大千人斩之一。

他的身材瘦小,一眼望去被人误认为是温柔的女子。但他的个性俐落冷静,是四大千人斩中最让人害怕的一个。他曾以独门的神速剑术,一刀制伏大思想家左久间象山而闻名於世。此外,许多暗杀案,传闻也都是他的杰作。

明治维新以後,因坚持主张攘夷思想,与政府不合,於明治四年,以莫须有的罪名而遭刑处。後经研究得知,河上之所以坚持攘夷思想,是为了坚持对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同志和那些命丧他剑下的对手,负起应有的节义。

2.

离危险最近的人·救赎

对很多人来说,剑心的魅力与神秘,来自一把逆刃刀。武侠世界里,对于兵刃的描写,日本文化显然更为明确和重视。无论《杀死比尔》中的服部半藏,还是《浪客剑心》中的逆刃刀,都对锻刀工匠有一番独特刻画,使得兵器拥有人的灵魂。

对于同一把刀,锻刀人会锻造两把,一把称为影打,令一把称为真打。影打可以理解为试验品,而真打才是千锤百炼的精品。

剑心立誓不再杀人,锻刀人新井赤空赠与他一把逆刃刀,刀锋朝向自己。从此他便成了离危险最近的人。在跟漱田宗次郎的对决时,这把逆刃刀·影打被斩断。随后在与十本刀的对决中,新井赤空的儿子才将逆刃刀·真打赠与剑心。

真打刀柄上刻着新井赤空的遗言:吾铸刀剑几星霜,吾儿不悟尤为万世孙。显然这把刀藏着他的精神,自己锻造的刀造成无数杀孽,而逆刃恰恰象征赎罪。这让我想起了奥本海默的内疚,广岛长崎两颗原子弹爆炸时,他在联合国大会上说“总统先生,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内疚并未成为人类财富,或是赎罪前的自律。比如时下对于AI的狂热痴迷,明知后患无穷,为什么还要去做呢?雷德利斯科特在《普罗米修斯》中试图给出答案:之所以创造,只是因为能创造。

剑心手上的逆刃刀,就像新井赤空的化身。二人的赎罪心境也不谋而合。

内心挣扎与兵器化为一体,形成剑心独特的人格魅力,仿佛悲剧早已注定。如此人格化设定,诸多剧作屡试不爽。金庸的“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便是一种戏谑式的深刻。

3.

传奇存在的意义·杀念

新时代来临,传奇刽子手失去存在意义,随之被抛弃。鹈堂刃卫就是这波传奇人物的典型,他被鲜血吞噬,被杀念驱使,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自身存在。

武功天下第一,在武侠世界里,是人的毕生追求,当他再次遇到剑心时,欲竭力得此殊荣。剑心不再杀人的誓言,因此受到巨大挑战。

想起《蝙蝠侠之黑暗骑士》,布鲁斯也立誓不杀,小丑却偏偏抓住这一弱点,做着各种有关人性的社会学实验。鹈堂刃卫的方法,和小丑如出一辙,用“心之一方”控制神谷薰,逼迫剑心变回刽子手。

五分钟内刃卫不死,神谷薰将窒息而亡。这种对决和挑战,无疑是惨烈的。刃卫像小丑一样,是一个实验者,并且无所畏惧。

走到绝境的剑心,再次心生杀念,化身刽子手。电影在这一段落,无论演员表演、镜头调度、以及动作设计和配乐,都空前震撼,堪称视听盛宴。据说武指深得香港武侠片精髓,但风格还是很日本。尤其演员对“神速拔刀流”的展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鹈堂刃卫是个悲剧人物,属于他的美好时代早已远去。他在打斗时无畏和狂喜兼具,落败时自行了断,让人心生几分怜悯。也许他根本不存在,只是剑心杀念的化身。

4.

英雄肩负着磨难·怨恨

另一个小丑式人物,志志雄真实。他是剑心影子杀手任务的继承人,也尊称剑心为前辈。如果说鹈堂刃卫被杀念吞噬,志志雄该是被怨恨所裹挟。和所有英雄在变革后的命运一样,志志雄也没能得到维新政府的信任,被枪杀并付之一炬。

狡兔死走狗烹,历史总是惊人相似,白起韩信伍子胥均是如此,近代更有许多革命先烈,因双面间谍身份,终其一生活在阴霾之下。

比韩信幸运的是,志志雄竟然如丧尸般活了下来。由于饱受痛苦,以及满腔怨恨,他建立起一套“弱肉强食”的社会理论,并在十本刀的帮助下,强行实施。形似纳粹的志志雄团体,在新时代大刀阔斧向前迈进时,蓄意夺国,因此他成了剑心最大的敌人。

剑心有一个特点,决斗前必先舌战对手,进行一番说教。当他面对志志雄时,说教仿佛己矛攻己盾一般无力,推不翻志志雄极富正确性的理论。他们是用杀戮缔造新时代的英雄,试问一个满怀怨恨的人,绝不可能换位思考,又如何被说服?

虽然活了下来,志志雄却因为浑身烧伤,皮肤排汗系统损坏,无法平衡自身体温。只能打斗十五分钟的他,在终极决斗中自燃而亡。死得如此匪夷所思,或许他也不曾存在,只是剑心怨恨的化身。

5.

因传承而得到救赎·仁慈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这是比古清十郎的名言,影片中被剑心复述,尤为让人动容。他是飞天御剑流第十三代传人,也是剑心的师傅,更是个逃避现实的绝世高手。他的理论很简单,且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御剑流虽然是除强扶弱的剑术,但是如果投身乱世,只会成为杀人工具,被政客利用。

比古清十郎这个人身上,似乎存在一种悖论。一个方面他武功天下第一,另一方面他又不问世事。那么问题来了,何以见得他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有什么用?你可以说他的徒弟剑心,只有158公分的身高,相比师傅189的身高,简直是个残废,却也独步天下,造就了新时代。但这明显是个杠精理论。

某种意义上,比古清十郎是一位理想人物,嗜酒不好色,清平无野心,用自己做的陶器喝自己酿的酒。

既然他这般有原则,为何要帮助剑心修得奥义?这要从他们初次相遇讲起,剑心将盗贼的尸体与被杀的村民一一掩埋,比古问他为何,他说“人死了不过都是一具尸体”。剑心的心灵一尘不染,他莫大的仁慈,正是飞天御剑流一系的理想,于是比古心想,看你骨骼清奇……

比古清十郎,是飞天御剑流创始者的名字,与《箭士柳白猿》一样,每一代传人必须接受这个名字。原作中剑心却拒绝了,或许传承让人得到救赎,远比形式更具意义。

6.

救赎、杀念、怨恨、仁慈,像是剑心的四个影子,争锋相对水火不容。他脸上的十字刀伤,来自雪代巴和她的未婚夫,两人却都死在剑心手中。时代的巨轮之下,这样的悲剧不断发生,我们都幻想做个弄潮儿,却没人想过要承受什么代价。

帅掉渣儿的斋藤一叼着香烟,挥舞长刀与剑心并肩作战,若不是阵营有别,他们可能是推杯换盏的知己。四乃森苍紫重情重义,却因私人恩怨化身修罗。

神谷薰和剑心一样心灵纯净,无数次不顾安危喊着“剑心,不要杀人”,追求视觉酣畅的观众,觉得她就是个啰嗦婆娘,但只有她才是剑心的勒马之缰。

英雄何以悲情,源自新时代的召唤。奥斯特洛夫斯基曾说“我们建成的,与我们为之奋斗的全然两样”,恰恰可以看做英雄之间相互安慰。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这是真人版三部曲的开端与总结,相比其他版本,更具现实意义。

影片结束时的海滩上,伊藤博文同众人行礼,向英雄们致敬,此间场面不知是悲是喜,如同演员本人的父亲小泽征尔一般,维新政府在伊藤博文的带领下,指挥了这个宏大乐章。后来日本国的历史和国运,我们都有所了解,相比之下这段乐章仅仅是个序曲而已。

漫画版《星霜篇》,剑心在中日甲午战争时,因失忆流落中国。左之助找到并带他回到日本,他躺在神谷薰的怀里,安详地死去。脸上的十字刀伤仿佛灵魂出窍般消失,英雄在最后一刻得到解脱。

责任编辑:陈允皓 chensaisai@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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