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打赌,除了《阳光小美女》,你一定没有同时在一部电影里看到这么多loser。在这部电影里,一家六个人,全都是失意者,他们看起来好像代表着生活里最糟糕的那一面。如果有个“影史最丧一家人”排名,《阳光小美女》里的奥利芙一家一定可以名列前茅。
全片围绕一个“去选美”的故事展开。小女儿奥利芙梦想成为选美冠军,她获得了一个参加“阳光小美女”选美大赛的机会后,这个不富裕的家庭为了圆奥利芙的梦,决定开着他们的黄色小巴车前往选美所在地。
虽说是一个连贯的故事,但这部电影更像一部短篇小说集,类似于奈保尔的《米格尔街》。在这个故事里,他们每个人都是主角,以家里不同人的角度来看,都会是一个全新的故事。
父亲:失败的成功学家
影片刚开头,父亲理查德激扬澎湃地演讲着自创的九步成功理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赢家与失败者。”他的演讲结束后,亮起灯来,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听者都一脸木然。我们得以知道,这是一个失败的成功学家。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处境。书店架子上的成功学书籍,封面千篇一律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两手叉在胸前,一脸成功人士的灿烂笑容。看到这样的书,我总会去想,这些写成功学书籍的作者自己是一个“成功”的人吗?如果他不是,那么一个失败者凭什么教人成功?一个失败的成功学家在日常生活中会是个什么样子?
理查德就是。
在送奥利芙的旅程开始之前,理查德的家庭生活就是天天和妻子争吵,妻子看不惯他,儿子看不起他,初来家里的舅舅弗兰克被理查德三句话离不开九步成功理论的生活状态给吓到。
他就是所有渴望成功的失败者的集大成模样——头脑简单,想法单纯,觉得有梦想就去追,只要坚持就一定可以成功,虽然事实并不是如此。
女儿说出想去参加选美之后,理查德犹豫一阵后,迅速进入了鸡血状态,告诉女儿,“有梦就去追,我们支持你。”
旅程半路的时候,他接到电话,他的书没有通过,他连夜骑着一辆小摩托去找出版商见面,想要为自己的书再争取一下。虽是以失败告终,但不得不说,这个看似讨厌的人也有比大多数中年人都可爱的一点——至少他还相信命运能够改变。
爷爷:玩世不恭的老混蛋
爷爷是家里看起来最豁达的人,玩世不恭地游离于这个家庭糟糕的生活之外。
他好色,在赶往选美的路上,他叫哥哥德维恩“一定要多上女人,不要一个,要一群”。
他吸毒,却告诉德维恩:“你这个年纪不要吸毒,年轻人吸毒那是疯了。我老了,我这个年纪要是不吸毒那就是疯了。”
爷爷是个被养老院赶出来的“反叛老年”,看起来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却在电影里剧情和每个人发生的改变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说奥利弗代表小时候充满梦想,哥哥德维恩代表青年时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追求成功,理查德和谢莉尔夫妇代表人到中年受困于现实的苦苦挣扎,那么爷爷就代表了老年时接受了现实的失败,从而选择逃避和堕落的那类人。
正因为如此,这样的爷爷与纯真无邪的奥利弗会在某些地方极其相似。全片有个很动人的小细节,比赛前夜在旅馆里,奥利弗因为害怕失败而哭了,爷爷告诉她,真正的输家是那些连尝试都不敢的人。在他起身后,奥利弗叫他“爷爷”,他回身坐下。再准备起身时,奥利弗又叫他,他又坐下。反反复复三四次,却一点都不烦躁。暴躁的爷爷在可爱的小孙女面前,似乎永远不会失去耐心。
当天晚上,爷爷吸毒过量去世,一家人为了不扔下他,又不错过奥利弗的选美,一起齐心协力把爷爷的尸体从医院偷了出来,塞在汽车后备箱里。
这是互相憎恨的一家人第一次齐心协力。
哥哥、舅舅:偏执狂与自杀者
哥哥德维恩和舅舅弗兰克是全片真正的两个怪人。哥哥德维恩喜欢读尼采,喜欢健身,为了考上飞行员发哑誓,考上之前绝不说话。舅舅弗兰克,曾是全美最著名的普鲁斯特研究学者,同性恋,为情自杀未遂。
哥哥在车上做色盲测试时,突然发现自己是色盲,无论怎样努力,也成不了飞行员。他嘴里大喊着FUCK跑得远远的,说出了他憎恨这一家失败者的事实。
这是一个代表长期压抑的角色,生活在满是失败者的家里,厌恶自己的父母,满心想着逃离,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和父母不一样的人,到头来却发现,命运难以改变,有些事你再努力也无法成功。像极了每一个想要离家远远的青少年。
舅舅代表一个失意的成功者。他本属于精英阶层,和奥利弗一家不一样,他得到了世俗上的成功,但仍然得不到爱情。而爱情正是代表着世上那些你如何努力也没有用的东西。因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它不受一个单方面努力的人所控制。看,一个人就算有再多的成功,也会轻易地被其中一个失败所击垮。
但在选美场馆外的桥上,面对大海,弗兰克对德维恩说:“你知道普鲁斯特吗,法国作家,完全的失败者。从来没有像样的工作,单相思,同性恋。花了20年写了本几乎没有人看的书,但他可能是自莎士比亚以来最伟大的作家。总之,当他走到生命的尽头,回首这一生中所经历的痛苦,或许才明白,那才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那些愉快的时光呢,全都浪费了,什么也没学到。”
这里带出了影片真正想要表达的主题,它在发问:什么才是成功?什么才是失败?而这又是有谁来定义的?
小女儿:阳光小美女
奥利弗的外表绝对不算美。肚子浑圆、戴着眼镜、龅牙,但她是这个家庭里真正的阳光。她代表着最纯真的童年时光,她还没被世俗化,还不懂得成功背后的丑陋。
他们一家人赶到选美比赛地时,我有些担心这部电影的走向。毕竟是一场比赛,而世上只要是比赛,就一定会有输赢。
这类电影已经被拍得太透彻了。赢了,表达努力是可以改变命运的。譬如《摔跤吧爸爸》,这是典型的商业片模式。输了,虽败犹荣,侧重表达人物在努力过程中的转变。譬如《百万美元宝贝》。但在这部电影里,成功了会显得过于鸡血,若是失败了,那之前所有人物的转变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而电影最出彩的爆发也就在最后几分钟里。其他参赛的小女孩都穿着大人样式的衣服,举手投足都在模仿成年人眼中的美——穿着性感、微笑甜美。奥利弗却没有任何修饰,她才是在场唯一一个真正的小孩。
在才艺展示环节,奥利弗跳起爷爷教她的舞蹈。令人震惊的是,这竟然是脱衣舞。奥利弗不懂其中的意义,她把这支舞作为给爷爷的礼物,台下的观众评委却都愤怒了,想把她赶下场来。
这是比成功或失败都更高级的处理手法——质疑成功与失败的定义。评委们一向以成人的审美要求孩子,当一个小孩展现了成年人身上最“成人”的部分后,他们又变得愤怒和唾弃。既然他们是制定规则的人,那么美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成功的定义又是什么呢?
后来,一家人为了保护奥利弗,一个接一个上台与奥利弗共舞。最后奥利弗被判永不能参加加州的任何选美,可就像哥哥德维恩所说的,人生就像一个接一个的选美。一个接一个,永远没有止境。
影片的结尾处,奥利弗一家推着那辆引擎故障、喇叭坏了、车门掉了的黄色小巴车,开往回家的路。小巴车撞破收费站的栏杆,留下被拦在后头的、目瞪口呆的选美评委。
爸爸没有出书,爷爷没有复活,哥哥没有当上飞行员,舅舅没有得到爱情,妹妹没有成为选美冠军。没有人成功,但一切关于失败的憋闷都被一扫而空,因为茫茫人生中,好像并不是只有失败和成功这两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