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幸福

——关于《幸福的拉扎罗》

文/MENG

何为幸福?

面对这个永恒的问题,即使看完电影也未必能给出清晰的回答。然而片名中的“幸福”被放在词尾,不知道是“幸福的拉扎罗”,还是“拉扎罗的幸福”?

故事起于现代社会的一个偏僻意大利小山村,那里的人们受到侯爵夫人的欺骗,以为自己还生活在佃农时代,他们种植烟叶,负债累累,被侯爵夫人压榨得干干的。镜头下的山村有田园牧歌的诗意,但诗意背后的欺骗和压榨才是真实,山里的村民衣衫褴褛,窘迫潦倒,看似淳朴,但淳朴背后的冷漠自私才是真相。唯一能符合我们心中诗意和神性的对象只有少年拉扎罗。他无父无母,单纯无知,憨厚善良,始终如一。

但拉扎罗的存在并非被当做美好的象征,而是一个可欺负,可蹂躏的对象,村民免费利用他做劳动力,侯爵夫人的儿子利用他当奴仆,他因淋雨而发烧时,没有一个人愿意让出一个床位给他。所以什么是幸福?

拉扎罗失足跌下悬崖,与此同时侯爵夫人的骗局被发现,村民被解救,故事的中途,似乎开始转成神话。

一只老野狼从画面中出现,旁白告知了我们它的传说:

“一只老狼因老态龙钟被赶出了狼群,它很饥饿,于是便跑到人类的家里,吃掉那些鸡鸭,人类试图杀死它,但又没有这个勇气,于是便日夜值班,设下许多陷阱,人类很讨厌这匹狼,觉得他凶残又强壮,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匹衰老而虚弱的狼。

“后来,老狼的故事传到了一位圣人的耳中,他拥有与动物交流的能力,人们尊敬他,服从他,于是人们去找圣人,圣人接受了人们的请求——与狼进行和平谈判的要求,于是他出发去寻找那一匹狼,圣人一路长途跋涉,他走啊走啊,而冬天也降临了,圣人精疲力尽,他又冷又饿,却仍然找不到狼的踪迹,他不知道的是,狼也饿了,而且他已经跟踪圣人很久了,终于有一天,圣人倒下了,他倒在雪地上,狼也终于现身了,狼慢慢地,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向他靠近,正当狼准备要吃掉他的时候,狼突然间闻到了一股气味,这一股他从未闻过的味道阻止了他,他又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

“一个好人的气味。”

不错,拉扎罗就是这个好人,这个圣人。

狼是从哪里来的?它来自于虚空,虽然山里经常有许多狼,但这一只却是为拉扎罗而来的。它意味着某种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结,它是来拯救拉扎罗的,它的在场证明了拉扎罗的身份——一个好人,一个圣人。

拉扎罗得救了。他不可思议地苏醒过来,但也是在另一个世界中,在一个时间已经无情流逝了许多年的世界中。

他回到村庄,发现那里已经空空荡荡,他寻到侯爵夫人的宅邸,发现小偷正在往外搬东西。但是拉扎罗眼里没有坏人,他相信他们的鬼话,“我们是搬家公司的”,还帮他们搬东西。

也许他回到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继续被它羞辱。

拉扎罗一直走一直走,走过春夏秋冬,走到了城里,他并不是凭着意志在跋涉,而是凭着本能和神性的力量,所以不要追问他为何能穿着单衣穿过白雪皑皑的大地,仍然保持那种茫然无知,却又安静如谜的神情。

他找到了村里的人们,他们有的已经老去,当年的孩子已经长成大人,他们被解救之后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蜗居在铁路旁的垃圾堆中,没有人想收留这个毫发无损,样貌也完全如旧的年轻人。他们当他是鬼,当他是一个累赘。只有当年唯一关心过他的女孩安托像看到神迹一般对他下跪,执意将他留下。

至此,拉扎罗幸福吗?当然不。还没有人是幸福的。

拉扎罗找到了他当年的“结拜兄弟”坦克雷迪,他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油子,他拜访了拉扎罗的亲人,并邀请他们第二天去他家吃饭。

第二天,一家人收拾得整整齐齐,买了最贵的点心去了坦克雷迪家,但是开门的他的妻子却说他们没有被邀请,但她想要那份点心。在发现坦克雷迪家已经落魄不堪之时,安托大方地将贵重的点心赠予了她。

此时她的举动不禁让人怀疑,是因为她受到了拉扎罗的感化吗?正如她拒绝带拉扎罗去行骗,或许也是一种良心上的不安?

回家路上,他们的三轮货车坏了,一行人只能推着车走,他们经过一个教堂,听见里面在奏乐,便想进去听。可是修女却将他们赶了出来。但是拉扎罗却带走了音乐,管风琴不响了,音乐飘出了教堂,飘在了三轮货车的上方。神迹让所有人都变得快乐起来,他们开起了玩笑,我们为什么不回到村庄去,去种自己的地?

这是否是他们的救赎之道?我不清楚,但也只有在这时,你才能看到这些平凡卑微的人身上,原来也有一些缝隙,能让光透入。

而拉扎罗也许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从来都带有一种与我们的世界不同的品质,他的身上没有阴影,只有光明,他不以我们的方式去感受,因此也许我们所谓的“幸福”也压根不是拉扎罗的幸福。就比如带走音乐的时候,你能说拉扎罗没有体验到了某种幸福,某种与神合一的感觉吗?就如那匹老狼出现的时候,你能说拉扎罗没有感受到某种神奇的力量吗?也许我们不能认出这些时刻,因为我们早已远离了自己,远离了神——这里我说的神,是普遍意义上的,有人分析说这部电影的种种隐喻都指向了耶稣的神话,并将拉扎罗比作现代耶稣,但我觉得这不重要,重要在于,我们能否认出这些神性的时刻,能否在自我之中找到一个裂缝,让光透入。

结局是拉扎罗来到银行,想为他的朋友坦克雷迪讨回被银行夺走的钱——这当然是出于他的无知——结果他被误认为是一个拙劣的抢劫者,受到众人的攻击。在他无力反击地倒下之时,他又看见了那只老狼,它逡巡在他的四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一次,也许老狼是来带走他的,既然他从来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既然他能从这个世界中醒来已经是一个神迹,既然人们对于神迹视而不见,既然没有人能真正去看,去明白,那么,拉扎罗的结局也许最好是如此——彻底消失。正如老狼最后穿过繁忙的车流,穿过城市,往文明相反的方向跑走。

我们生存的世界不需要一个圣人,也不配有一个圣人,拉扎罗也从未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他之所以回来只是因为他想要找到坦克雷迪,告诉他,我那两天没有去找你是因为我发烧了。确切地说,拉扎罗从不为自己考虑,因此他可以是幸福的,他可以为了他人的幸福而幸福,如果他人的意愿是让他离开,他也可以因为这离开而幸福。

不要再谈论幸福了,我们已经不知道和光同尘的幸福,不知道纯粹心灵的幸福,不知道至为简单的幸福……哪怕一个幸福的人在我们眼前,我们都不会认出他,我们只能对生活缝缝补补:制定目标,收集财富,结婚生子,小打小闹,将之作为生活的终极意义。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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