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叹红颜祸水,殊不知,红颜无罪,只因太美

——关于《天浴》

文/王秋璎

1991年,张艺谋拍《大红灯笼高高挂》,改编自苏童的《妻妾成群》。大学刚读半年的颂莲被贪财的母亲逼迫嫁进陈家大院,成为四姨太,为了获得意味着被老爷临幸的“大红灯笼”,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2005年,王小帅拍《青红》,讲的是一个支援三线建设家庭“返乡”的故事:青红19岁这年,父母执意希望回到故土上海,而青红认为贵州就是她的家。她在这里生活,乃至邂逅初恋。出于归家的矛盾,青红的一生被初恋小根摧毁,实则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摧毁。

2014年许鞍华拍《黄金时代》,女作家萧红的命运紧紧贴着时代的脉搏,一生颠沛流离且内心动荡,历经磨难,终迎来文学创作的“黄金时代”。

类似这样探讨时代背景与人物个体命运之间关系的电影不在少数,导演们通过展示一个家庭的全貌、一个小人物的命运,试图揭示某种道理:能最大程度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不是自己,也不是家庭,而是滚滚向前的时代。在时代的熔炉里,个体变得渺小而被动。

刚才列举的电影里受害者都是女性,我私以为,和“受害”(尤其是“女性受害”)联系在一起的往往不是单纯在探讨时代,而是在探讨“人性”和“欲望”本身。

就像我今天分享的这部被列为中国十大禁片之一的《天浴》,故事时代背景是“知青上山下乡”。

很多人一听到这个关键词,汗毛倒竖,敏感到一身鸡皮疙瘩,脑子里联想到的关键词无外乎“人性阉割”、“道德沦丧”、“时代的践踏摧残”。确实如此,却又远远不仅仅只是如此。

从整个时代来讲,知青上山下乡,是一代人的噩梦,是一代人共同的悲惨命运。一个女人的青春与生命被无情压迫乃至陨落,在当时是常态。

但从个体来讲,实施罪恶的灵魂并未随着时代前进而发生改变,甚至有增无减。

《天浴》是李小璐16岁时候拍的处女作,当时的李小璐青涩、腼腆、眼神清澈,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剧中裸戏颇多,据说是找的裸替。

故事并不复杂,抛开时代来讲,故事呈现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和五个男人之间的故事。五个男人里,其中四个是利用她身体的“牲口”,唯一一个好人是下体受损、没有性功能的老实人。

女主人公秀秀出生于一个普通家庭,身为花季少女的她在学校做课间操的时候就算被隔壁暗恋自己的男生碰到小手,也会羞涩地闪躲开来,眼神美好纯净得不像话。

他们之间萌生了青涩、懵懂的爱情,但很快被时代所阻隔。

公元1968—1976年,历史上发生了一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750万年轻学生告别校园和故乡,怀着“改造自身”、“工农结合”、“消灭城乡差距”的远大理想远赴农村和边疆。

秀秀就是其中一员。洗澡的时候她母亲为她准备草纸和月经带,嘱咐她各种注意事项,暗恋她的男孩来跟她道别,送了她一个美丽的万花筒。屋外她的父亲亲手替她做衣裳。

从那之后,秀秀除了看那支万花筒,就再也没见过“美”了。

她的母亲泪眼婆娑向她道别,起初她还很兴奋,因为那时对下乡还一知半解的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也许永远回不来了。

当时喜欢秀秀的男孩没有随同她一起离去的勇气,他和当时许多青年人那般,想法设法留在了城市,也永远地失去了秀秀。

秀秀去了边疆一个海一般的大草原,草原果真像严歌苓在原著里描述的那般美好。“云摸到草尖尖。草结穗了,草浪稠起来。一波拱一波的”。

夜里大家聚在一起看露天电影,倏尔停电了,秀秀遭遇男知青“揩油”,认识了老金。老金十分欣赏秀秀的个性。

可惜,像“看电影”这样美好的光景不长,秀秀很快被领导发配到更远的山区去放牧,安排给她的搭档就是老金。秀秀内心忐忑极了,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是单独和一个大男人。

去的车上领导跟秀秀说了实话,原来老金是一个血气方刚的藏族汉子,20多年前因为和人打架被割掉了下体,没有性功能,所以秀秀很安全。

两人来到偏远的大草原,住在帐篷里,条件简陋。到底是一男一女,诸多不便,秀秀半夜爬起来洗身体,一面还得时刻盯着老金,就怕他突然醒来睁开眼。起初也不敢睡觉,只是在床上坐着。

老金也很照顾秀秀,替她打水、准备食物,给她唱歌,两人一起去放马,说说笑笑,相处逐渐融洽。

老金甚至用塑料布为秀秀在草原上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浴池,供秀秀洗澡。蓝天、白云、阳光,草原上是“天浴”。

好景还是不长,秀秀的鞋丢了,她的悲剧命运也从这里初现端倪。

秀秀开始抱怨草原上的环境,开始疯狂的想家,疯狂的思念城里那个喜欢她的男生。她望眼欲穿地等啊等,终于挨到了第180天。她开开心心地对老金说,“六个月了,厂部说了,会来接我走的”。

老金虽然舍不得秀秀,但还是希望秀秀过得好。日子一天天过去,并没有人来接她,倒是出现了一个跟踪她的男人,也就是电影里的“牲口一号”。

“牲口一号”过来跟秀秀搭讪,谈吐之间无时无刻在吹嘘自己的人脉之广,并且告诉秀秀,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早就回城里嫁人生孩子了。秀秀被唬住了,男人跟随她进入帐篷,他又再度表示自己可以托关系让她回家。

这时老金回来了,“牲口一号”不便多说,留下一个苹果后就撤了。从此秀秀日日盛装打扮,在草原上翘首以盼,却总是沮丧而归。终于有一天,“牲口1号”回来了,他为秀秀画一个“回城”的馅饼,然后占有了她。

1号走后,秀秀天真地为他编织围巾,期待和他一起回城。但等来的是同样拿着一个苹果的“牲口2号”。2号继续忽悠她,说自己今天又送了几个女知青回城了,还说领导很挂念秀秀。

秀秀再一次动摇了,2号也很快得到了秀秀。接着又出现了3号……

无垠的草原上寂静广阔,人生也一下子寂寥得铺天盖地。女孩子终归还是变成了女人,而女人为了回归,为了自保,为了进攻,为了达到目的,能利用的不外乎是男人本能的冲动罢了。

老金怒斥她就是个“卖货”,而此时秀秀似乎是认命了,她打开双腿四仰八叉躺下,“他们都是帮助我回家的关键人物,像我这种没权没势没能力的女孩子家,能有什么办法呢”。

3号又回来了,秀秀被折腾了一天。在那之后她就怀孕了,满床单的血渍,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承认,甚至就连秀秀自己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医院里的医生都在鄙夷、唾弃秀秀,这时“牲口4号”——一个因打断自己三根脚趾而跛脚的男人上场了,他在秀秀刚做完流产手术的时候凌辱了她。医院里的人只是暗暗嘲讽,“她的血恐怕要流干了吧,她不过就是一匹公共的马”。

老金把秀秀抱回草原,冬天皑皑的白雪暂时覆盖住了世界表面的肮脏。秀秀绝望透顶,她太想回家了。

秀秀决定效仿那个跛脚的男人,她嘱咐老金说,“一会我打伤自己,你送我去医院,告诉医生,我被枪火所伤,这样我就可以回家了”。但秀秀自己始终下不去手,她央求老金帮她,为此她甚至亲吻了老金。

老金站起来,秀秀认真严谨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他掏出猎枪指着美丽的她,扣动扳机。一声枪响,秀秀静静地躺在老金为自己搭建的“天浴”中,恬静得如同只是睡着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她永远地留在了草原。

“砰”!再一声枪响,那个跑过十里路为秀秀打水、在蔚蓝广阔草原的天空下为秀秀搭过一座天池、在全世界嫌弃秀秀时轻轻抱住她的老金,也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他完成了全世界最壮烈的殉情。

白雪很快将两人的尸体覆盖,他们一同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大草原很美,李小璐青涩的脸庞也很美,正是因为太美,被摧毁时才更显得荡气回肠。

严歌苓最擅长塑造弱者,也最擅长在残忍中制造一丝带有血腥味儿的温柔,下手快很准的同时给人一点涅槃的曙光。

十几年过去了,大多数“知识青年”陆续返回城市,但一小部分人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永远地滞留在了乡村和边远地区。秀秀只是其中一个。

而那些呈现这些人间悲欢离合的影视作品里,祸根都是这四个字:无非男女。

秀秀的生命很短,但在这个改了又写、写了又改的故事里,她的生命将会很长。

责任编辑:高梦苒 mengran@wufazhuce.com

作者


王秋璎
王秋璎  @王秋璎
编剧,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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